唐山、唐壕、唐柳千眉与唐钊,以及一干长老,齐聚!
唐壕与唐柳千眉又是谁?
正是现任掌门唐钊的父母,也是上任掌门唐山的长子、长媳,更是唐盈与唐云引的高堂。
多少年来,他们都未曾出现在唐门中任何一次的重要事务中,但今日,与所有地位重要的长老一起出现!
“姑娘,慢走!”
为首一人,身形微佝,皱纹堆积,如沟壑千渠,足有九旬开外。但其形老而不朽,其容瘦而干练,虽有病容,却眼蕴精明,似老树盘根!
他,就是唐山,曾经的一门之主,现在的一族之长!
而他的对面,是简随云。
“观姑娘一面,如得水月三分意境,如沐春风万里闲云!”
手拈额下银须,唐山眼含惊讶,“老朽一生江湖,自从出生起便从未做过这咬文嚼字的事,今日想出这两句话来,却只觉不足以匹配姑娘,可惜,姑娘却是要走了。”
若非突然听说门中竟然有这样一个客人,并且这个客人今日便要离开,他不会在剧毒刚刚被解去,尚是身虚体弱时,仍坚持出来!
但现在,他的眼中除去老辣的精锐外,又有一种极大的意外!
唐钊已把一切都告诉他!
而他最宠爱的孙女也告诉了他许多!
听闻那些点滴后,再亲眼看到这个人,突觉九十余年的寿数中,从未有过这样的感慨!
感慨真正的年少风流!
除去武学、智谋,眼前这个人,竟是少有的少而不莽,淡定非常。
不论眼神、意态,还是那只静静立着,便似云行千里的飘逸、高远,无不令人惊讶,但令人更惊讶的是,他在此人身上还看到了另外一种东西!
一种在表相难辨端倪,但凭藉九十多年来在浪里刀尖的历练与天赋所赐的眼里,他发现其身上还有一种蕴藏在深处的东西!
那似乎是一种力量!
很难用语言贴切形容,就彷佛她本为一座绝顶高山,有巍峨之质,有倾世之重,本可跺一跺脚便能惊动天下,但她宁愿平和、淡然,只做天上微云一缕,将那力量敛去,用飘然的气度融合!
让他这样的“老江湖中的老江湖”看到后,却只觉更加惊心!
也比一般看不出门道的江湖人,所受到的冲击大了许多!
“姑娘去意甚急,不知能否多做几日停留?”收回眼中的惊讶,他朗声一笑。
笑声未停,突手抚胸口,咳嗽连连——
“余毒,需清。”淡淡回言,简随云回视着这个老人。
她本比一般女子高出许多,身形修长合度,直而纤雅,虽近身立在对面,却似立在山头低视着他们一般。
蜀人多瘦矮,唐门因世居蜀地,满门人中少有身长者,一羣人中竟少有高过简随云的。
“若非老夫中毒甚深,又岂会到现在才知道有姑娘这样一位客人?”唐山略止咳嗽,脸色显得越发青白。
这样的人,他有意与之多处些时日,但他也看出,此人如云行天际,过而无影,要走时,是难以挽留的。
于是,不再多问,而是换上一种略含深意的笑。
笑意布在堆积的皱纹中,有属于长者的慈和,也有一种睿智的精明。
现在的唐门,似乎只有他在笑!
其余跟着送出来的门人,无不面色凝重,甚至带着沉痛。
虽然,今晨的唐门大院与平日看起来并无异,但飘散在空气中未散去的血腥味,已彰显了这个大家族曾经过一场血腥的风波——
风波后,无人能笑得出来。
但唐山却在笑!
彷佛他知道应该要面对的必须去面对,既然面对了,造成了无可挽回的事实,便不需沉湎其中。
在满门人面色沉凝时,他依然能把持自己的情绪。虽不像少林那几位闭关高僧面对大事发生时的平淡,却比一般的江湖人多了几分拿得起,放得下的镇定。
而在这小小的区别中可以看出,这个老人虽然年事已高,却是老而不僵,仍有领导者真正的风范。
“咳、咳……”几句言语又牵动了他的心肺,咳嗽再起。
“祖父!”旁边的唐钊立刻想去搀扶。
“黑沙掩月”非一般的毒物,即使已解,但已伤及五脏,深入肺腑的余毒需要长时日的排除与调理,中毒者更需静卧休养。
摆了摆手,唐山阻止了他的动作,只是看着简随云,“姑娘,在此次唐门事件中,姑娘为我唐门所做之事,老朽心中有数……”
他还在笑,笑里的深意彷佛是一种心知肚明。
“姑娘似是不喜他人言谢,老夫便也不在此多礼,但只说一声,姑娘,来日方长!”
他突然抱拳一揖,最后六个字说得简简单单,却一字一顿。而那一揖中,整个身子几乎弯成直角,深深地埋下了头——
众人愕然!
这一揖,竟如此到位,到位到让他们不得不愕然!
那是一种含着某种敬意的礼数!
一种不应该是长辈对晚辈的敬重!
在目前的江湖中,无论以年龄排位,还是以辈分排位,唐山都是排在最高位的!
因为少林那几个闭关多年的高僧并不为江湖人多知,而其他传闻中的高人,即便活着,也是世外之人,何况活着的可能性极小。
所以,整个江湖,光论年龄,唐山也足够目前正仗剑江湖的许多人称之为“爷爷”了,而辈分也高出少林、武当现任掌门两辈,加之他虽退位已久,但实质上仍是唐门有决策能力的真正的当家人。
今日,他却对着一个年少女子抱拳一揖,一揖中施的竟不是那种单纯的礼数!
有几位长老的眼里露出深思——
唐柳千眉与丈夫互视一眼,也露出深思。
包括唐钊。
而唐盈,看了看祖父,又看一看简随云——
眼中是更大的惊讶!
难道祖父知道了?
只有她明白,祖父能醒来真正的关键,并不只是她努力配出解药的结果,而是另有其因!
这,是个秘密!
在她为配制解药熬得头痛欲裂,时间却一分分的紧迫时,她发现祖父心脉突然有异——
立刻察觉那是因为祖父年事太高,身体机能已不能抵抗剧毒,再难坚持到最后!她惶急无措,甚至来不及去禀告大哥,第一时间内想到的便是简随云!
打开炼药洞门,正欲飞奔至简随云别院时,却发现月夜下,淡淡青衣正与月色融合——
那个人,竟然就立在洞外不远处!
讶异、惊喜,让她当时的嘴唇都有些发抖,而那个人只是微微一笑——
“年岁太长者,难坚持到最后,需施针封住心脉。”
一句话,让她立刻明白了,简随云是早知她会遇上这个难关,才不似那些日子一般只留在自己的客宅中,而是立在洞外。
她也知祖父有可能会随时面临死亡的威胁,只是尽可能地想提前配出解药而已,未料到一切都来得很快,让她措手不及!
但简随云竟然也想到了?
对简随云推理事件的能力她早已不再有所怀疑,但其不可能算得出祖父心脉有变的具体时间,也许只是提前预料到,却不曾打扰她,一直等候在外,为她在关键时候省去了一份时间——
那份“等候”,让她的心再度温暖!
简随云,一个看似遥远,似是无心的人,却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她在惊喜中,将其引入山洞,然后眼睁睁看着,仅仅只是少许功夫,简随云手中便如飞花一般,奇迹似的稳住了祖父的症状,为她能成功配出解药而赢得了必须的时间!
所以,唐门老掌门能被成功救回,真正的功臣,不是她!
而且,在解药配出后,因所有的“黑沙掩月”都已丢失,无法用在动物身上做试验,她也曾一度犹豫,怕直接用在祖父身上,若不对症,会更加重其毒性运行……
那时,她也是第一个想到简随云,并掠到其院落寻其鉴定。
只几眼观测,并将之略略嗅闻,简随云便微笑着对她说:“你的心愿,已成。”
那微笑给了她最大的肯定,让她才敢将解药喂服于祖父——
更重要的是,在她离开时,简随云曾又语一句:“解药已成一事,当愈少人知晓愈合宜。”
她当时一怔,未解其意,但简随云从来只是淡淡提点,并不明示。
她却也因此留了心,几番思索,联想到近日暗查所得的线索,显示整个事件似乎与唐门内部子弟有密切关系,而但凡能接近祖父又能将其成功掳走的人,必然是祖父极为信任者。
否则,祖父是典型的姜越老越辣,又怎能在自家遭逢暗算?
她原本细细推敲是能想到此点的,却因配药费神,几乎忽略了这关键的一步,也几乎要按捺不住地向家人去报喜,但简随云的话让她惊醒,解药配制成功一事果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她甚至连掌门大哥都未告诉,直接将药偷偷喂服于祖父……
甚至将祖父移至了另一处更为隐秘的所在!
而在祖父醒转后,她才从祖父口中得知了整个事件中,还有另一个让他们绝未想到的元凶!
那也是一个令他们最痛心疾首的人!
她不得不后怕,如果当时因心喜激动,将解药配出一事先去禀告了大哥与其他至亲,又是否会被那个他们意想不到的人得知,而逼使其趁祖父未真正醒转透出他这个角色时,提前发动叛乱?
如果是那样,便不会有昨夜他们的突然行动,跟不会像昨夜那般干净利落的肃清门户,俘获所有不肖子弟!而是会引发一场更大的干戈,致使唐门内部血雨腥风、飘摇动荡!
造成更多人员的死亡,使唐门元气大伤!
但现在,一切都已过去!
唐门的主力仍在,元气未伤多少!
这些,都只发生在她与简随云之间,她甚至未曾将这些告诉祖父,更未对其他人提起一字。
不是她不想提,也非她欲一人居功,而是她明白简随云!
在祖父压住毒性,延缓了最终发作时,她几乎要叩于地上来感谢这个人,简随云却仍只是微笑——
“我,无心江湖。”
同平常一般淡淡的语气,却让唐盈心中一跳!
只因说那句话时,简随云眼里仍是无边的悠然,却彷佛突然有种不可及的遥远。
那份遥远,让唐盈也突然就深深的明白了,简随云从来都不在乎功过,更不在意他人是否对她心存感念!
哪怕是唐门这样一个大门派的由衷谢意,会为她带来他人的侧目与推崇!
而她,只是她,一人来往,简单无挂,无心江湖,不涉纷争!
唐盈心中也在那时悸动着,甚至升起一种浓烈的欲望,希望自己能为这样一个人做些什么,只为让这个人永远是这般不沾尘埃,写意飘然!
故而,她隐了下来!为了简随云清淡不喜功过的性格,硬是将秘密隐在心中,不再对别人提起一字!
包括她最敬戴的祖父!
但现在,祖父竟然对简随云施此大礼,并且笑得很有深意,不得不让她惊讶与疑惑!
难道祖父已知晓一切?
否则仅仅凭简随云救过她这个孙女,并保住了《唐门毒笈》一事尚不足以让祖父行此大礼!
回忆着,在简随云行针时,痛苦中深深皱着眉头并不停翻转的祖父似乎曾睁开过眼?但当时双目只是半开半合,眼神也是一片恍惚与涣散,并不似神智清明……
难道……
又或者是另有其他人看到了一切,将之告诉了祖父?
不,不可能,那是一个密封的山洞,洞中除了药材,绝对再无他人藏身之所,何况她也一直在注意着四周……
那到底是……
思之不通,唐盈看向祖父——
唐山却只是微笑地望着简随云,神情慈和中仍是精明暗蕴,却丝毫未给她这个孙女一点提示。
“姑娘,今日你去意已定,老朽不便多留,但他日若姑娘能再来唐门,老朽定要亲自作陪!”哈哈一笑,唐山透出几分豪迈——
却又扯动心肺,使他再次咳嗽。
唐钊又立刻上前,将之扶稳,“祖父,您身子尚虚,不宜劳累,还是钊儿代祖父往前送一程便是。”
“也好!”唐山这次并未拒绝他的相扶,“姑娘,老朽无法多行,未能亲送姑娘出山了,就在这里止步吧!”
“来人,将老掌门扶好!”唐钊令旁边弟子上前接手,再看简随云,“姑娘,请!”
唐盈此时不由双眉微蹙,回顾身后——
二哥呢?
为何这送行的人中,唯独少了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