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这辈子吃得最心酸的一顿饭,吃得我一点食欲都没了,一听到吃饭这两个字就起一身鸡皮疙瘩。我琢磨着应付几天也不成问题,等到老师回来我就走。
吃完饭,院子里突然来了一堆人,男男女女都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小孩子浑身脏兮兮的,男孩子穿个裤衩子,光着上半身和脚,浑身像在泥地里滚了好几圈一样。女孩们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流着鼻涕,一脸羞涩地望着我这个陌生人。
“刘全说新老师来了,长得可俊了,我们都来看看。”一个中年男人笑着开口,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对我露出友善的笑容。我看着那些小孩,想到现在娇生惯养的孩子,心中觉得无限可悲,我是从来没过过苦日子的,当你真的面对一羣生活和你截然不同的人,你会觉得无比震惊,还有心酸。想到自己的奢侈真是一种漠大的罪过。
我打开背包,拿出我在小超市买的糖果分给他们,他们把糖果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彷佛宝贝一样,眼睛里散发出光芒。多年以后,我想起当时的情景,他们的眼神,都让我忍不住泪流满面。
我是一个有钱的纨绔子弟,但我有一颗温柔的心。我忍不住矫情了一番。
大夥儿散去以后,村长就去各村通知孩子上学的事。我去看了看我的卧室,心里有无限纠结,我今晚可怎么睡啊。
我决定四处走走,这里没电没网,手机电一完就该完蛋了。我不知道怎么往外走,随便找了条小路走过去。
正午太阳正烈,可温度似乎并没有那么高。头顶被树木严严实实地盖着,阳光只能透过缝隙稀稀疏疏地洒下来,在此地,你是无论如何也看不见外面的世界的,山外还是山。你要是体力好,运气好,能爬上山顶,鸟瞰山下,层次叠叠的山峦,山间的房屋看起来格外渺小,彷佛山涧的一种点缀。
我顺着小路走,不知道走了多久,看到一间茅草屋,它的所有材料真的全是用茅草堆起来的,这是个新鲜玩意儿。我猜测它是一个公共厕所。正准备走进去,突然听见“咣当”一声,我一听就知道是酒瓶摔碎的声音。我怔了怔,谁那么重口味在厕所喝酒?
突然,茅草屋开了一个口子,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却有一个人形出现在门口。那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我又走近了两步,这才看清楚他的模样,他的两只眼睛黯淡无光,眼皮耷拉下来,眼睛里是深深的阴翳。身材干瘪,浑身像被抽空了一样,深深地瘪了下去。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原来还是个瘸子。
“看什么?滚!”他见我打量着他,毫不客气地把手里只剩半截的酒瓶子朝着我砸过来,我灵活地躲开了。这时候门口又出现了一个人,这次我是真的忍不住惊讶。
那是一个年轻女人,一个看起来和这里格格不入的女人。虽然她的穿着和这里人无异,至少她身上有一种和这里完全不同的气质。她的眼睛却不像其他人那么清澈,眼神里透出深深的疲惫。她个子不高,却很小巧,虽然那套完全不合身的衣服几乎掩盖了她身材的特质。
她盯着我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朝我走过来,弯腰捡起我面前的酒瓶子。她弯腰的瞬间,衣服没能遮住她的腰部,我看见她腰间布满淤青,一双手修长,却很粗糙,手臂上也有淤青。
“你是哪里来的?”她望着我,声音粗粝沙哑。
我愣了楞,半晌才说:“我是新来的支教老师。”
“从哪里来?”她眼睛里突然放出光彩。
“北京。”
“你什么时候走?”
“去哪里?”
“北京。”
“刚来,还不打算走。”
“呵呵,”她轻笑出声,带着明显的嘲讽,“你会后悔的。外地人不可能在这里长期待下去的。”
“为什么?”我好奇心被她勾起。
“你住在学校吗?”她答非所问。
“是,是住在学校。”我完全没反应过来她说的学校就是村长带我去的那间破房子。
她点点头,不再说话,转身进了那间茅草屋。她刚进去,那个坡脚男人就从屋子后面走了出来,看见我就像看见仇人一样,嘴里依然骂骂咧咧。
原来这个茅草屋是他们的房子,我心里不断猜测着这两个人的关系,父女?我觉得最有可能是这种关系。看男人的年纪和女孩的年纪,明显有一个层次的差距。我想象着屋子里的情景,或许还有一个瘫痪在牀的母亲,加上一个身体残疾的父亲,长期劳累,导致她忧郁又疲惫。
天色渐渐暗下来,我担心树林茂密,有毒蛇野兽,赶紧摸索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没有路标,房子大同小异,甚至在树木的阻挡下,根本看不见其他的房子在哪里。我拿出手机,除了看时间,手机现在一点用处都没有。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看见村长的房子,这时候看见破旧的它,我竟感到格外亲切。
村长和她妻子在院子下面的地里干农活,拿着锄头刨地。他们的女儿刘艳红蹲在地上往背篓里装着什么东西。我走近才看见,那是一种我叫不出名字的野菜。的确是野菜,因为第二天我就在饭碗里发现了已经变成黄色的菜叶子。
晚上的饭和中午一样,应该是中午剩下来的。我已经吃出来红薯没有中午新鲜。由于中午吃得太少又一直反胃,我实在饿得不行。晚上逼着自己强行吞下一碗煮得粘稠成一团的番薯。
“村长,在这边支教的老师的食宿都是你管吗?”吃完饭,村长拉着我在院子里聊天。
“学校和老师的房子都是大夥儿合起来盖的,红薯玉米粉也是大夥儿出的,学校离我家近,所以老师都是和我家吃。”村长嘴里叼着一根菸袋一边说。我还是第一次见着这种烟枪。
我点点头,“以前来这里的老师多吗?”
“不多,这些年倒是来了几个,城里娃,享惯了福,吃不了我们这里的苦,都是呆不了几天就走了。我们这里穷啊,留不住人。”说着他吐出一口菸圈,瞬间,烟雾就将他笼罩起来。
“我会留很长一段时间的。”我嘴里这样说着,眼睛却不敢看他。我心里想着,这次出来,颠覆我原来的生活,就当冒险了。
他把手搭在我手背上,点了点头,一脸郑重地说:“秦老师,你就算留不久,我也不会怪你的,大夥儿也不会怪你的。我知道我们这里穷,留不住人。你教一天书,尽一天心就是了。”
我伸手反握住他,“放心。”我发誓,我长这么大,摸了多少美女的手,第一次在一天时间,和同一个男人握了几次手,我甚至已经在他的眼神里屈服。我害怕我真的会一直在这里当个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