８１换体之术
小七和林九溪双双愣在门边。
房间里的布置很简单, 一牀一柜一椅，还有一堆叫得上叫不上名字的医疗仪器，牀上人体通过几根管线与仪器相连……所有这些都很正常, 应该是植物人房间的标准陈设。
让他们发怔的是：牀上的人体并没有接触牀面, 他身体是悬空的, 与牀面隔了半厘米的距离, 而且身上的衣物也没有紧贴到身体上, 别的人不一定看的出来，却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林九溪回过神，轻咳一声：“他们还是用了心的, 至少这个样子不会生褥疮。”
小七没有说话，看“自己”没有变成想象中的骷髅, 暗自舒了一口气。
林九溪走到牀前, 仔细观察起牀上的“小七”：个子不算矮, １米８左右，但是人却瘦的不成样子, 身体裹在衣服里面看不太出来，脸上却是颧骨毕现，一张脸苍白异常……这也不难理解，这具身体躺牀上一两年，全靠营养液维持, 还能健康活泼才是怪事。
从轮廊上看七七是帅哥一枚呢, 可惜眼睛是闭着的！
林九溪开始动手动脚, 捏捏“小七”的腿, 又握握“小七”的手, 甚至还伸出双臂抱了抱没有生气的身体，貌似把面前的人体当成了充气娃娃……直到会动的那个小七散发出凉凉的寒意, 他才讪讪然住手。
“嘿嘿，那个，我没有非礼他，我就是试试手感……对了，七七你知道不，你太瘦了呢，抱着都硌手……”
小七没理他，动手拆起挂在身体上的各种“配件”，林九溪连忙跑过去帮忙，端出一副记者的架式：“七七，你看到自己的身体，有什么感受？”
小七偏偏头，一本正经地回答：“很熟悉，有点象远行归来看到家的感觉，就是太瘦了。”
看到家的感觉？
林九溪还在琢磨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小七已经收拾完毕，从戒指里取出一个玉瓶递给他。
林九溪如梦方醒，非常狗腿地冲门外大叫一声：“成岭师兄快请进来。”
林九溪变得这么有礼貌是有原因的──加料离殒丹可以练化散在经脉中的金丹，但是，在此之前，他们还有一个小麻烦：小七的魂魄没有在那具身体里面！
跟强行夺体不同，牀上的身体本来就是小七的，他的魂魄有种归属感，而且身体里面还留有残魂，换体并不困难。不过，困不困难是相对而言，再不困难也不可能走到近前念两声咒语完事──魂魄归位这种常见法术，也是需要某些媒介的，这也是当初小七答应越成岭观看他用药的主要原因，他不想找自己家，就只好麻烦越家了。
越成岭进门后先为“牀上的小七”诊了脉，沉思半晌，然后从手镯中取出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石头呈绿色，绿的并不纯粹，带了点紫蓝，林九溪猜测是玉石中的一种，不过修真者用的玉肯定跟市面上做首饰的玉石不一样。
越成岭取出石头看了小七一眼，小七利落地取出一把小刀一个小碗，用小刀割破手腕，滴了两勺鲜血入碗，止血后坐到牀前的椅子上自我催眠，这是小七的强项，他的识海已经初具规模，有意识地催眠自己只是眨眼间的事情。
与此同时，越成岭用碗中的鲜血以植物人的脑袋为中心，在枕上画了一个“引魂阵”，然后把石头放进阵眼，整个阵法立时“活”了，原本死板板的线条突然间有了生气，开始闪现出一丝丝的亮光，碧绿中泛着一点点幽蓝。
“很漂亮，是吧？”
越成岭突然开口，直把全神贯注的林九溪吓了一大跳，看林九溪反应过激，他笑了笑：“没事，很简单的一个法术，很快就好了。”
很简单的一个法术？
对别人是的。
但是，七七不是别人啊，他们曾经共用一具身体，那种感觉很难用言语来描述，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就好象……就好象……七七早已经变成了他身体的一个部分，就算后来分开了，那种感觉仍然存在，他们彷佛是某种很诡异的双生花，剪掉一朵，另外一朵或者不会立即枯萎，但已经了无生趣……受术人是这么重要的小七，林九溪怎么可能把它当作一个“很简单的法术”？
林九溪紧张地注视着阵法，看着它光芒渐盛，看着那些光芒象火苗样猛然爆起，那一刹那，他脑子里轰的一声，连呼吸都忘记了，不过是短短的半秒钟，却几乎让他窒息身亡。
当真是刹那芳华，那些美丽的光芒在经过那一霎间的耀眼过后消散无踪，椅子上的小七紧跟着软了下去，象是被人抽去了骨头一样。
林九溪无暇关注“椅子上的小七”，他的全副心思都放到了“牀上的小七”身上，以他的修为，知道小七的魂魄已经回去了，但是奇怪的是，小七没醒，他的眼睛依然闭着，眉头渐渐锁起，恍若陷入了恶梦一般。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啊……”
听了越成岭的自言自语，林九溪突然叫了声不好──小七情况跟别人不同，他魂魄不全，身上的魂魄有一部分来自伊临……难道，阵法把伊临的那点残魂也引了过去？
怎么会这样？怎么没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纳入考虑？会不会……会不会……
看到小七陷入梦靥，林九溪心急如焚却帮不上忙，急的在房间里转圈，直想出手把自己胖揍一顿。
越成岭忍无可忍，一把抓住他：“你冷静点，真出了意外，他就只有靠你了。”
林九溪一把挣开越成岭的手。
冷静？他怎么可能冷静？
如果小七醒不来，那比坐轮椅还要糟糕十倍百倍，他怎么可能冷静？……都是他的错，七七本来不想换体的，都是他不知足，非要让小七换体，竟然没有想到伊临的那点残魂会坏事……伊临那个混帐，当真是阴魂不散，当初就该让他死个干净……
所幸，就在林九溪脑子乱作一团的时候，小七锁着的眉头松开了，林九溪一屁股坐到牀边，抓住小七的手，死死盯着牀上人的眼睛，一动不动。
没有动静。
一分钟，没有动静，两分钟，没有动静，五分钟，还是没有动静……就在林九溪的“冷静”快要耗光用尽，正准备找越成岭算账的时候，握在手里的手指突然动了动，然后，牀上的人睁开了眼睛。
暗浊、没有光泽的一双眼睛，完全没有小七的气度，没有他熟悉的气定神闲，林九溪却激动得差点落泪，一把抱住小七羸弱的身体，说不出一句话。
旁边越成岭连忙去掰他的手：“林九溪，快松手，你想把他勒死吗！”
……
林九溪终是没有把小七勒死，小七轻轻的一声叫痛让他松开了手。
“对不起，对不起，七七，我没有勒到你吧？怎么样？感觉怎么样？……渴不渴？饿不饿？想不想喝水？哦，你是不是还不能喝水？……对了，想不想要坐起来？我去找个枕头给你垫背……”
林九溪乱七八糟说了一大通，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说了些什么，然后昏头昏脑地站起身想要出门去找枕头──他刚才是真的被吓到了，现在脑子还不太好使。
牀上的那具身体当了快两年的植物人，魂魄刚刚归位，正自有气无力，听他胡说八道也没力气跟个间歇性弱智较劲，只好翻一个白眼。
旁边的越成岭看不过眼，叫住林九溪：“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喂他丹药？”
林九溪一拍脑袋，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人说“关心则乱”，真理啊！
这下子他算是彻底清醒了，连忙从玉瓶中倒出那粒离殒丹喂入小七口中，这次越成岭也跟他一样紧张，两个人眼睛瞬都不瞬地死盯着小七，就象小七脸上马上就要开出一朵花来一样。
小七服下丹药后眼睛重新闭上。他比林九溪以为的还要疲劳，刚才的情况是伊临的残魂被带了过来，小七是修行人，本能地排斥游魂的进入，不幸的是，伊临的残魂受阵法牵引不得不入，于是，残魂与身体间爆发了一场战争。伊临不是良善之人，他的残魂也凶狠彪悍，刚才的一番争斗，虽然以小七踢出残魂告终，却也让他耗尽了力气。
而这离殒丹，功力如此强大，药性不可能温吞，一入口身体就开始发烧，就象有人在他体内烧了一把火，大火倾刻间燎原，直烧得五脏六腑七经八脉疼痛不已，原本就精疲力竭的身体此时更是痛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林九溪看大滴大滴的汗珠自小七额头滚落枕上，身上也在不停地往外冒着汗水，可他身体却冷的象块冰，连忙去看越成岭。
“不要紧，这是药起作用了，他现在很痛苦，但他如果连这点痛苦都熬不过来，就不必修行了。”
林九溪不再说话，修真数年，他早有觉悟，就象运动员十年寒暑一朝成名，修真路上也有着各种各样的艰险和磨难，人人都有份，谁都跑不了，只要最终没事就好。
道理虽是如此，看着小七受罪他还是没办法平静以待，听越成岭说这种情况还要持续一段时间，只好不停地找事情做，转移注意力。先是出去打了一盆温水，拧了毛巾为小七擦脸擦身，又把椅子上死猪一样的伊临扔到隔壁房间，甚至跑到厨房熬了一锅蘑菇粥，磨菇是异界出品，口感很好，小七的肠胃太虚弱，这段时间只能喝粥了……熬粥的时候突然记起当初小七初进伊临的身体，也是喝粥，林九溪心里竟是有些酸涩。
牀上的小七被烈火炙烤了整整六个半小时，一直等到天色黑尽，他终于醒来。
越成岭一直在关注着小七，每隔半个小时为他诊脉一次，看他醒了一边诊脉一边询问感受。小七明白他的意思，虽然全身脱力，仍然鼓足劲略略点了点头，很艰难地说出三个字：“有作用。”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虽然他还不能活动自如，但原本淤堵不堪的经脉已经基本疏通，以前他胸部以下毫无感觉，现在已经有了很轻微的酸麻感，相信再花上一些时间，就算不能完全清空散在经脉中的金丹，身体也会健康很多。
越成岭激动起来。他成年后一直在为父亲求医问药，整整二十多年的时光，除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一无所获。这次与小七做交易，是走投无路后的病急乱投医，不敢抱有过多幻想，一直等到现在，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终于看到了希望，恨不得马上离开。幸而他还没有完全昏头，临走前从手镯中拿出一瓶丹药递给林九溪。
“这是调理身体用的养元丹，家父食用多年，虽然不是灵丹妙药，但对他以后的调养也有一些作用。保险起见，最好等到离殒丹的药效稳定之后再服用，不要与离殒丹发生冲突。”
不等林九溪表示感谢，他又转向小七：“你的休养不是一天两天，你们是不是知会一下司徒家，你家有一流的药师医师，有他们帮忙，你的恢复会顺利很多。”
看两个都不作声，越成岭心下也有几分瞭然，顿了顿，突然说了句完全不相干的话：“如果以后想找个地方落脚，不妨打听一下天空之城。”
越成岭告辞而去，林九溪先让小七喝了一碗蘑菇粥，又为他擦了身体，擦身体的时候无论小七还是林九溪都没有觉得不自在，两个人甚至没有觉得自己应该不自在。
小七安心睡了一觉，第二天一大早，已经可以爬起来倚牀而坐。
按他们原来的计划，等那对夫妻回来后就把人控制起来，在此处休养几天，待小七行动自如立即离开，然后海阔凭鱼跃，从此消失在茫茫修真大海之中……只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第二天上午，上县城逍遥的夫妻档没有等回来，却先等来了司徒家的一队人马。
这队人浩浩荡荡，由一名中年男子带队，总共十一个人，开了五辆车，除了修真者还有医生护士司机若干名。林九溪看了看，带队的中年男子跟他一个等级：灵寂期。看样子司徒家早有情报，以为他只有辟谷期的修为，出动一个灵寂期足够。
虽然被司徒家抓包很意外，两人都不是很在意，更没打算硬顶，毕竟是小七家人，不可能把他煮了蒸了。林九溪平静地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地把小七放进一辆沃尔沃，这才坐进后边的吉普车，一言不发，同车的几个人看他脸色不善，对他愈发地礼让有加，生怕惹他发飙生出些事端。
这些人其实是多虑了，林九溪脸色不善跟他们没有关系，自从这些人出现以后，他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总觉得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却又一直想不起来。
一直等到汽车在高速路上跑出百里，林九溪终于反应过来：伊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