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明亮的干坤殿前,百官整齐地跪在那里。而在百官之后,是广场上数不尽的百姓,也全部是翘首以望,等待着唐皇的命令或是最后的结果。
此时卯时已过,雨过天晴之后,初阳正从东方缓缓升起,撕破了黑夜里的乌云,将光明带向人间。
天色渐渐变亮,晨光轻轻地洒在广场上,也洒在百姓们的身上。冬树在广场边迎着寒风招展,飘落下几片碎叶,无声地落在地上,但更多的,是挺直树干迎风而立,枝叶繁茂,势可参天。
玉水河中,河水静静地流淌着,不再如以往般结起厚厚的冰。从今天起,深冬开始过去,天气慢慢变暖。
今天是新年第一天,唐历三百十九年的第一天,一切重新开始。
百官身前,唐皇脸色铁青地看着他们,沉默不语。
一位老臣再次说道:“陛下,九龙钟不可废啊,望陛下体恤民意,尽快给出答话。”
唐皇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心想道:“老不死的,你怎么也要出来闹事?”
唐皇自然是认识这个老臣,曾经的吏部尚书,现在的长安巡守,虽然也是从一品,但没了什么权力,算是已经在家里养老等死了,平时什么政事都不会参加,独立于朝堂之外,怎么今天却跳出来了!
不过唐皇看到老人脸上密密麻麻的皱纹与老人斑时,却是忽然想开了。因为他们终究是要死的,死了之后,一切烟消云散,没有人会去再记挂他,他们只会是历史潮流中的一点点痕迹。而他自己,却不会是。
唐皇外表上离奇地是个少年模样,其实真实年龄却是已经步入中年,但是因为修习道法的缘故,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的寿命才刚刚开始。
想到这里,唐皇的心也顿时放开了,再一次恢复成了高高在上的心态。若说之前是君与臣的高傲,那么现在则是仙与凡人的蔑视了,他们终究只是凡人啊。
唐皇在心里轻笑,说道:“那么众位爱卿,你们觉得朕应该如何答覆呢?”
虽然对皇帝突然的平静很疑惑,但大臣们也来不及多想了,工部尚书马上出列说道:“启禀陛下,臣以为,陛下可以接受自检,也应该重开九龙钟。”
唐皇微微颔首:“那么陈策呢?”
工部尚书郑重道:“陈策是陛下亲自审查的,谋逆罪名无疑,决不可放。若是因为百姓们的无知放了这个罪人,在其他人看来,古唐朝廷,陛下那都是颜面无存啊。同时百姓们也会恃宠而骄,认为什么事他们都可以决定,那么皇家威严何在!此先风绝不能开!”
“是啊,陛下,王大人所言极有理啊,陈策不能放!”
话音刚落,其他的一些大臣也是纷纷说道,而唐皇又是微微点头。
“陛下!”刚才说话的都是长安府与六部的派系,在其他人看来,他们是背叛了宰相的,那么自然也是最担心陈策被放出来的人,所以才会百般阻挠。
那么现在,还忠于陈策或是友于陈策的官员自然也要反驳。
一个穿着深红色官袍的大臣说道:“陛下,臣以为王大人所言有十足的偏见,我们不能因为小小的几个人而主观地认为百姓会恃宠而骄。若真是如此,始祖唐皇也不会设下这九龙钟了。始祖唐皇说过,百姓是和蔼,可亲的,明白的,值得信任的,既然百姓们都认为陈策是被冤枉的,那么说明这绝对有隐情,我们应该顺从民意去查一查,而不是去忤逆民意,强行斩首!你说是不是,王大人?”
工部尚书王大人被直接点了名,心中恼怒:“徐大人,你这话可不对,始祖唐皇虽然这样说过,但是现在的百姓他们是受了奸人蒙蔽,他们的话自然不能算数,不能让那些奸人靠挟持民意来左右权力。而陈策,对于他的罪名,那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人证物证俱在,我认为不需要再查。”
徐大人轻轻一笑问道:“那么请问,王大人,证据何在?”
王大人看了眼唐皇:“证据自然在陛下手上。”
唐皇再次点头,似乎对王大人的话十分认同。
徐大人却是不以为意,笑着从怀中取出了一本册子递给了唐皇,严肃道:“启禀陛下,经过监察院几次仔细排查与验证,发现几位尚书大人与府尹大人的检举供词上有极大的问题。”
“嗯?”唐皇一愣,脸色也是郑重起来,打开册子看了看:“你说!”
徐大人瞥了几眼刚才叫得最凶的几位大臣,沉声说道:“长安府尹,检举陈策贪污赈灾粮款,导致下面各地损失惨重,长安附近百姓冻死数十人。”
“但
是经过监察院排查发现,当时的赈灾粮款已经是全部发放下去了,一文不少。而在长安附近的几个城镇里,也都是接受到了粮款,百姓们也安然无恙。而死去数十人的那个城里,监察院调查发现,那里的县府有十分严重的不廉行为,粮款十之八九进了他的口袋。城里之所以会冻死人,这位县府才应该负最主要的责任。至于陈相,至多是用人不淑罢了,绝不是如府尹大人检举的那般。”
唐皇脸色很差,看了眼已经颤颤发抖的李太中,说道:“你继续!”
“是!”徐大人又看了眼吏部尚书,道:“至于吏部尚书大人,检举宰相陈策,受贿他人,卖官鬻爵,任人唯亲,将闲杂人等安排在重要职位,导致政令不通,罪大恶极。但是臣经过调查发现,陈策大人如何微臣不清楚,但是尚书大人的一些行为却十分可疑,比如说为何您的侄子会无故成为深红境的一个五品州府,你的表弟为何会轻易成为坎山道的副道主?还有你儿媳的娘家,人人都是官呢!对了,尚书大人,你在第七道那里的某座府邸挺不错的,很贵吧!”
“还有礼部尚书大人……户部尚书大人……哦还有王大人你……”
徐大人一袭深红色的官袍,在干坤殿前大声说着,他神色淡然,有说不出的风采。而唐皇的脸色,则是越来越差,那些六部的官员,则是一个个都冷汗直冒,似乎是真的被说中了。
眼看这个徐大人越说越多,工部尚书王大人终于忍不住了,大声道:“你说这么多也没用,陈策犯的是谋逆罪,谋逆罪你知道吗,他意图造反,该诛九族啊!”
徐大人冷哼一声:“造反,就凭那些武器装备龙袍?你信不信,现在去你府里搜,也有这些东西,还有各位尚书大人,你们府里也会有,莫不是各位大人要一起造反吗?”
“你……”王大人脸色大变。
“够了!”唐皇脸色铁青,开口说道。
“不够!启禀陛下,臣在调查中还发现了一个有关帝国存亡的问题,现在证据已足,臣欲将之昭告天下!”
一贯的监察院强硬的风格,在说正事的时候,绝对不会给任何人面子。
唐皇冷冷盯着他,似乎确定了他要说的事有多严重,终于点了点头。
徐大人说道:“臣要说的是,域古山脉,代江一道,学院秋家,全军覆没一事!”
“什么!”
此言一出,顿时,满堂震惊!
虽然近日来因为陈策的谋逆造反案闹得沸沸扬扬,但是整个长安都不会忘记半个月前的那个消息,而如今,监察院再次提起,是发现了什么吗?
徐大人说道:“不久前,臣在翻看工部王大人的卷宗时,发现了一件事。一年以前,王大人曾经亲自前往学院为一名学生铺路,入了天字营。不知王大人,我说得可对?”
王大人怔了怔,沉声说道:“是又如何,我身为工部尚书,这点面子还是有的吧!”
徐大人哈哈笑道:“自然,一开始我也没当回事儿,一个学生而已,但是当我翻开那件事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名字。王大人,你知道那是谁吗,或者说,王大人,你敢说出那个学生的名字吗?”
王大人的脸色终于变了,面对徐大人的咄咄逼人,却闭口不言。
唐皇看着他,也发现了不对,怒道:“说!”
王大人一个激灵,直接跪在了地上:“陛下,臣,臣……”
徐大人说道:“陛下,就由臣来说吧,那个人,或者说,那个学生的名字,叫做徐正果。”
“什么?”
“徐正果?!”
“那不是……失踪的那个学生吗?”
没等众人细细思索,徐大人继续说了下去:“在发现这个名字后,我就发现了不对,继续查看下去,果然,我发现了这个叫做徐正果的学生,他的一切来历信息都是伪装的,而协助伪装之人,便是工部尚书,王车!王大人,请你说说这位学生的来历,他究竟是什么身份,竟然连监察院的手段都查探不到?”
王大人终于承受不住,冷汗一下子打湿了那深红色的官袍,不住地磕地:“陛下,陛下,老臣……”
唐皇看都没去看他一眼:“接着说!”
“是!陛下!”徐大人说道:“其实到这儿,各位大人都应该明白了,我们的工部尚书,王车王大人,早已成了覆唐的奸细,而那徐正果,正是覆唐之人。这次大军在前线的覆没,与此二人绝对脱不开关系,或者说,就是因为他们两个,才造成了我古唐数百年来的耻辱与悲剧!”
百官震惊,着实没想到,竟然会出现这么可怕的情况,或许刚才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事关帝国存亡的事啊!
唐皇的脸色有愤怒,有震惊,闭上了眼,深深叹了口气:“来人!将王车给朕带下去,先行关押起来,朕要好好地审,好好地问!”
“不,不,陛下,陛下饶命啊……”王车被渐渐拖远。
众臣紧张地看向唐皇,因为他们很清楚,唐皇的声音虽然很平淡,但那心中的怒火绝对已经可以焚烧整个帝国。
沉默了片刻,唐皇终于看向百官的身后,陈策正在那里躺着,浑身伤口,而陈谷雨在身边默默地照料。
唐皇走到陈策身前,居高临下道:“陈策,你可有话要说?”
陈策微微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没说出口,反而疯狂地咳嗽了起来。陈谷雨忙轻轻地拍打他的背,同时说道:“启禀陛下,父亲他伤势过重,怕是开不了口了。”
唐皇眉头一皱,言语里总算是有了一丝关怀:“嗯?怎么回事,朕可没说过用刑啊,陈策他在牢里至少也应该是过得安稳的。”
“是有人公报私仇。”陈谷雨淡淡说道。
唐皇愣了愣,随即怒道:“来人,去调查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
大内侍卫领命而去。
唐皇接着说道:“徐大人的话,你应该也听到了,能说一下当时的情况吗?”
众人这才醒悟过来,那时候失踪的可不仅仅只有一个徐正果,还有陈谷雨。只不过因为陈策的事,使得他们都选择性地遗忘了陈谷雨的另一个身份。
陈谷雨郑重说道:“的确是徐正果的报密,才导致大军被埋伏……”
“那你呢?”
“我因为去执行一个任务,所以并不在场。”
一个官员忽然跳了出来,问道:“执行任务?为什么秋帅会让你一个新兵去执行任务?”
陈谷雨冷冷看来他一眼,却是不答。
显然,有些人不愿就怎么放过陈策他们,还想整点事出来。
唐皇忙咳嗽了一声,总算是知道阻止,一脸微笑道:“既然如此,王车的事,朕会调查清楚,英雄永远不会被埋没。一个月后,朕御驾亲征,向覆唐讨回这个仇恨。这样吧,现在,你就先送陈爱卿回去养伤!”
虽然唐皇看起来很温善,但是陈谷雨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情绪,冰冷冷的。他知道,这是因为在监察院那位大人的帮助下局势已经向对父亲有利的一面转移了,不然的话,就像刚到干坤殿时一般,唐皇根本不会在乎陈策为什么会受伤?
所以陈谷雨沉默着,什么都不想说,覆唐的覆灭,吴自笑等人的死亡,他都埋在了心里,至于最后所谓亲征的结果会如何,他根本不关心,那时候,他已经不在这儿了吧。
唐皇回到干坤殿前,看着百官羣臣期待的眼神,在心底嗤不屑地笑了声,说道:“那么朕宣布,接受百姓们的意见。赦陈策无罪,官复原职,赏赐黄金千两,白银万两。封陈策为万民候,封其子为一等忠勇男爵。此事,是朕的疏忽啊,苦了陈卿了。至于九龙钟,朕决定,每年春分,秋分之时共开放两日,百姓们皆可以敲响九龙钟向朕提意见,朕都会悉心接受,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话音刚落,那位前吏部尚书的老人又要开口:“陛下,这……”
唐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老人只得闭嘴,他也知道,这应该就是陛下妥协的极限了,每年开放两次九龙钟。至于陈策,这位老人倒是不关心,无论怎么样,都不会涉及到他的利益。
看到无人再反对,唐皇笑着点了点头,随后示意了下刘喜。
刘喜领会,捧着刚刚写好的圣旨走向了广场。不一会儿,广场上便响起了百姓们的欢呼声。
唐皇笑着说道:“众位爱卿,大家都回去吧,朕也累了,一些事的细节,还有那王车的审问,就留到明日再说吧。”
“是,臣等告退!”
百官渐渐退去,陈谷雨扶着陈策,也站了起来。
唐皇微眯着眼,看着这个少年,他知道,这是陈谷雨,陈策的……义子,四大王朝遗民,那个止息观长老重视的人,现在看来,也就这样嘛。
忽然,有一道反光闪过,唐皇猛地闭眼,再睁眼看去,才发现是陈谷雨手上的一枚戒指反射的光。
只是,这枚戒指好熟悉啊,一轮圆月。
圆月……
唐皇的心中忽地冒起了滔天火焰,怒声道:“站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