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血,临近黄昏。
厚厚重重的火烧云盘踞在高空之上,遮挡住了视线,也隔绝了大部分的霞光,天地昏沉沉的,夕阳只能趁一点点空隙,透露出几条万丈生辉的光芒,宛如是深海里的游鱼,在天地之中翻滚出金色的鳞彩。
夕阳落入羣山,只剩残辉。
残辉之下,是一座孑然独立于平原中的巍巍雄城。
只不过在这样的光景下,总给人种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感觉。
正如古语所言,再猛烈的太阳也总有落入深山之时,而再强盛的帝国在不断的运作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错误也可能因此灰飞烟灭。
雄城浩荡,如同亘古长存一般矗立在这平原之上,无尽风沙湮没不了它的城墙,只是在那宽厚坚硬的土石红墙上平添几分沧桑,而曾经经历过的那些战争也不曾毁灭它,破损可以修复,城灭可以重新铸就,唯有这座城代表的含义与精神永远不会被毁去。
它叫天京。
上林天京。
但天京从来都不是覆唐帝国所起的名字,它来自于更遥远的年代,诸国征战,百家争鸣,而在那乱世之中,有四大王朝高高在上,俯瞰四方。
那是一种凌驾天下的实力,也是象征着霸道,高贵,威严的荣耀。
几百年的征战不休,无数王朝帝国如同历史长河中的小鱼翻滚覆灭,唯有这四大王朝永远长存,彷佛要将这高贵的印记铭刻在史册之中。
直到古唐帝国的出现。
宛如是最绚烂的那朵花一般,总有凋零的时刻。四大王朝依次被灭,古唐后来居上,一统天下,真正成为了大陆上唯一的庞然大物。
始祖唐皇仁心,不愿杀戮,但对这些一直自诩高贵的遗民来说,何尝又不是一种侮辱呢?
几年之后,在大陆之西,连古唐都不愿沾染的叹息沟壑另一侧,一个名为覆唐的国家悄然建立,而它的目的也如名字一般明确,便是为了覆灭古唐而存在。
几百年的征战,在原本就存在的国仇家恨上又增添了浓浓的一笔,而覆唐随着实力的愈加壮大,那些遗民的后代也不再满足于灭亡古唐这样的目标,而是想着恢复那几百年前的荣耀。
覆唐帝都,名为天京,比古唐长安更为霸气,也更加明目张胆,以天为名,便是要做这大陆的天。
而覆唐的帝皇,也被称之为天皇。
只是荣耀终究是要靠人维护的,几百年的岁月过去,一切都会如镜中花水中月一般不复存在。原本在这一年,神秘的大人降临天京,吴自笑挟大人之力出征古唐,完成了数百年来不曾成功的大业,古唐最强大的元帅被擒杀,代江道沦陷,洪泽道岌岌可危,东方那繁华美好的国土已经近在眼前,一切都是那么美妙。
天皇陛下更是在皇宫之中大摆酒席,欲为之庆祝三日,这对于以文道立国的覆唐来说,实在是天大的赏赐了。
不过这一切都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遗民们以四大王朝存留下来的文明立国,但却没有传承下当年那种无论文武都敢于拼杀的精神,空有海市蜃楼般的荣耀,没有了士大夫般凛冽的气质。军人们还在前线厮杀,而文人们依然只知道享乐。
以至于当那个少年来到了上林行省之后,那羣人才豁然惊醒,恐惧加身。
此刻,夕阳如血,笼罩在平原之上。
天京城雄伟壮观,城墙高达几十丈,其上更有哨塔林立,驻军无数,可谓是大陆上有名的堡垒之城。
然而如今,在那明黄色的华盖下,天皇还是没有感到丝毫的安心,不断打量着周围的羣臣,直到一个侍卫冲上城墙,跪下禀报道:“启禀陛下,睡大人到!”
“请,快请,请睡大人上来!”
侍卫下去,紧接着,一个童颜鹤发的老者走了上来,他身穿一件灰色破败的道袍,手持拂尘,自有一番奇异的气质。
“参见陛下……”
“别,睡大人免礼,快,快坐到朕身边来!”
天皇即刻起身,而望着那道人的神情中,竟是有种尊敬的意味,就如同不久前的那个夜晚,光明煌煌耀世,引得梁王连夜入后院请教。
两人的姿态一模一样,而面对的也正是这同一人。
睡道人呵呵一笑,也不惺惺作态,直接便走到了天皇身边,安然坐下。而原本座位上的人已经恭立在侧。
那是覆唐宰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可如今,见了这睡道人,也是放低了姿态。
天皇这才好似放下了心一般,也恢复了些许帝皇的气概,从上往下,隔着城墙眺望远方:“睡大人,你说那……少年,他真的会来吗?”
天皇的话有些含糊,尤其是那口中的少年更是有种别扭的意味,他不愿这般称之,或者说称为魔鬼更为合适。因为他不相信一个少年会这么彻底地让一个帝国陷入崩溃,无数的人死去,无数的尸体堆积,城破人亡,军队覆灭,血流成河,两日前那御林军副统领,刑部侍郎狼狈逃窜回来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去发怒,只是三人面面相觑,浑身无力。
那是一个魔鬼,来自古唐,杀人无数的魔鬼……
所幸的是,天皇冷冷一笑,心中安定了不少,你古唐有魔鬼杀戮世人,但我帝国中也有神明来拯救众生。
这位忽然降临到天京的神秘大人便是目前覆唐官员心中的神明。
睡道人淡淡笑道:“陛下无需担忧,他会来的!”
“睡大人既然如此说,那朕就放心了……”
随后坐下身子,就在这城墙上,默默等待着。
覆唐的一众官员,也是如天皇一般,紧紧盯着前方。
幸亏这城墙着实宽大,能容得下这么多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夕阳逐渐下沉,日近黄昏,天色黯淡,深冬的夜晚总是来得特别快。
正当天皇与众人等的不耐烦的时候,睡道人忽然竖起拂尘,遥遥指道:“他来了!”
如同是霹雳一般的言语,让众人一下子惊醒了过来,天皇站起身,直接趴在了城墙上,紧张望去。
浩大的平原,如血的夕阳。
霞光万丈中,一个渺小的身影正缓步走来。
那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官道,自天京东城门而出,终于羣山之侧。而那个人影,就出现了官道的尽头,缓缓走动。
第一步,来到了官道的中心。
第二步,由官道转至平原。
第三步,兵临城下。
少年静静抬起头,与天皇对视着,然后说道:“你们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什么?自然是死。
即便是这城中有千军万马,他也说得如此坦然而霸道。
天皇尚未多言,他身侧的一位大将军已然站了出来,声音重如雷霆,轰然吼道:“放肆,见到吾皇,还不下跪认罪?”
陈谷雨看了他一眼,剑起人头落,随后再次说道:“看来你们是准备好了。”
“等等……”
强忍着呕吐与恐惧,天皇总算不同那些已然晕过去的许多文臣书生,尚有些帝皇的姿态,努力摆出威严说道:“你究竟是何人!”
他不是不知道他的身份,但他还想问得明白。
陈谷雨皱眉,心想着反正已经来到这最后的目标地了,不急于一时,便说道:“古唐,陈谷雨。”
既然学院已灭,那也不需要再带着学院的名义。他是古唐之人,为了复仇而来。为了那些友人,亲人,爱人,为了那珍惜的一切。
天皇继续说道:“你为何而来,陈谷雨,你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朕也明白,你不是那些所谓的凡人,为何要参与到我等两国之争?”
天皇的心中尚还有些侥幸,他以为陈谷雨或是听了古唐贼子的话才来此杀戮的,以这般实力哪会在乎什么国家之争,甚至对他而言,根本没有所谓国家的概念。
陈谷雨摇头,声音很轻,但杀意已然十足:“我为杀人复仇而来!”
“什么仇!”
“国仇!”
天皇竟然嗤笑了一声,或许到了此刻,他的心也放开了:“陈谷雨,朕很清楚你们这一类人的心态,国家争斗根本不会被你们放在眼里,又何来的国仇!”
虽然他不认识陈谷雨,但是这几天来,他时时刻刻都关注着那位睡大人,自然清楚睡大人的个性,超然世外,
不入红尘。别说什么家国之争,对他而言,只有自身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天皇才敢如此说话,他在赌!
只可惜一切都是无用的。
他们之间,的确有大仇。
陈谷雨说道:“因为一场战争,覆唐杀我亲人,我自当灭国以报!”
天皇猛地一瞪眼:“什么战争?”同时心中开始暗恨,若早知如此,绝对不会做出如此愚蠢之事,惹了此人。只是不清楚到底是哪时候的事。
陈谷雨说道:“十日以前,域古山脉。”
八个字轻轻从陈谷雨嘴中传出,落在了天皇耳中,天皇猛地踉跄了一下,脸色苍白。
任何战争都可以不进行,唯独这破开数百年机遇的一战,一定要进行下去。这一战,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不会再回头。
如今,代价已经到了,唯有不死不休。
天皇也不再想着陈谷雨讲和,只是吼道:“来人,给朕杀!”
弦响,箭出。
还有无数杀音从城中传来,越来越近。
朕不信,这么多人,还杀不死你!
天皇发狠,忽然,感觉一股神奇地力量从天而降,紧接着,啪嗒一声。
天皇看去,只见他身上的那通灵玉佩已然碎裂成两半。
这是当日初见睡道人时,睡道人赠与的。
“此物,可保陛下一命。”
他呵呵一笑,不以为意,这天底下,又有谁杀得了朕!
直到今日。
陈谷雨惊异地收回呈天剑,看向天皇。
天皇脸色苍白,已然没了刚才发狠的心:“睡大人,救朕,救朕……”
睡道人看向了陈谷雨,陈谷雨也终于注意到了这个不显山露水的道人。
睡道人的第一个想法是,不愧是被各方看中的人物,杀戮入魔,竟然还能保持本心。
而陈谷雨,脑海里的第一反应,却是回忆起了那个山巅,皓月当空,繁星点缀,一座道观凛冽绝世,欲势压苍天,那是为道。
睡道人开口:“小友,我等你很久了!”
陈谷雨说道:“你是何人?”同时,他的光明之力已经蓄势待发,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个道人与他一样,都已然超脱了这片大陆,至于多强,却是看不出来。
睡道人轻轻一笑:“我以睡为道号,你可以称我一声睡前辈。”
“你要阻我?”陈谷雨不去管什么,只是这般问道,他的目的一向很明确。
“为何要阻你?”
“睡大人,你……”天皇却是一惊,忙紧张开口。
睡道人抬头,眼神中早已没有了之前的恭敬与随和,而是一片冷漠与看待蝼蚁的高高在上。
“定!”
道音出口,整座天京城便停止了一切。
时间不再流逝,空间不再位移,城墙上的众人还保持着瞬息前的姿态,天皇脸上,有愤怒,也有恐惧。
一切都停止了。
只剩下城上城下两人。
睡道人再问:“我为何要阻你?你想要报仇?”
陈谷雨冷眼旁观:“是!”
“好!”睡道人大笑,从城墙上飞出,双手向上撑起。
下一刻,整个天京城忽然震动了起来,飞上天空,随后如同最璀璨的烟火一般爆炸。
“轰!”
所有的辉煌荣耀在这一刻都化作了齑粉,没有什么人是永存不朽的,无论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皇还是平凡低贱的百姓,在这一刻,全部灰飞烟灭,死无葬身之地。
覆唐帝都,毁灭。
睡道人从空中落下, 立于陈谷雨身前:“这般,如何?”
陈谷雨紧张得盯着他,想要取出呈天剑,但脑海里似乎总有一种奇怪的声音在说话:“他不会伤害你的,他已经帮你报仇了,不是吗?”
陈谷雨开口,表情中似乎有着大仇得报的轻松与如释重负:“很好!”
“哈哈!”睡道人大笑,“那这样够吗?”
“不够。”
“好,既然不够,那就再来。”
整个平原都震动了起来,就如刚才的天京城一般。睡道人拉着陈谷雨向天上而去。
俯瞰天下,眨眼之后。
大地碎裂开来,如同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灾难,顷刻之间,覆唐湮灭。
只剩下不远处那一片漆黑的叹息沟壑与眼下这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一个神灵高高在上,他低下身子,用手在地面上一抚,覆唐被抹去,亿万生灵化作了齑粉。
陈谷雨的脑海中还存留着无数哀嚎声,痛骂声,绝望声,那鲜红是碎裂的血肉,粘稠在一起,覆盖在他的精神识海上。
他摇摇头,忽然畅快地笑道:“好,很好!”
所有的覆唐人都死了,大仇得报!你们也可以安息了!
他仰天大笑,又失声痛哭,情绪大变之间彷佛一下子将所有的痛处都放松开来。
睡道人站在身侧,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如何?”
“很好!”陈谷雨笑道,再次恢复了以前那自信而阳光的神态,他还是那个十六岁的少年,青春年少。
“多谢睡前辈!”
他恭敬行礼。
“好了,回去吧,那里还有人再等你!”
“对,还有人再等我!”
陈谷雨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待他如子的高管家,还有亲人在长安等待着他的消息。
他转身,向着长安走去。
夕阳依旧如血,通红的霞光如同是所有覆唐人的鲜血染红一般,照在他的身上。
从叹息沟壑开始,他回到了域古山脉,在不远处,寻到了洪泽道官员为他们竖立的墓碑。
哀乐声中,陈谷雨跪下,痛哭。
“汐儿,千里,斯水,还有大家,我替你们报仇了!”
血债血偿,屠我一城,我变屠他们一国。
国已灭,我回来了!
第二日,陈谷雨从域古山脉中启程,回长安。
历时几个月,当初出来时,他尚是一个贵族公子,有几分天赋,也有几分本事,但说到底,还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而如今回去,经历了人生中最痛苦的生离死别,又单枪匹马,手刃仇人,极尽人生畅快之事,虽没有年龄的变化,但心理已然成熟了不少。
也自没有了初时那战场潇洒刺激的想法,现在求的,只是一份平淡。
日月变化,斗转星移,又是几个月过去。
地平面上,遥遥可以望见一座巨城正坐落其上,那是长安,比之天京更为壮观,也是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城池,是家的所在。
城门下,一个老者正微笑以待,似乎早已预料到了陈谷雨的回来。
“高管家!”
“少爷,你回来了,老爷已经等了好久了!”
两人回到了陈府中,陈策已经站在院中眺望,神色淡然但隐隐也有着几分急切。
陈谷雨下马:“父亲!”
陈策大笑:“好,很好!”
父子回府,用过晚膳之后,又是一番促膝长谈,至于谈了什么,陈谷雨在第二日清晨醒来之后已然记不清楚了,只觉得很温馨。因为那是家的感觉。
之后几天,陈谷雨便呆在府里,读书写字,弹琴下棋,无所事事而闲适自在。没有了那种刺激与让心悸动的感觉,可也是平淡如初,让人沉迷。
期间所有人都没有谈起覆唐的事,似乎也没有所谓的学院存在,陈谷雨忘记了过去,很安然,长安也忘记了世代的仇敌,很安然。
几个月后,陈谷雨离开长安,来到一个小境的治下当了一个小县城的县府,开始了他的另一条路。
几年之后,转为安抚使,驻军判官。又五年,陈谷雨回到长安,在陈策的安排下,迎娶了长安城里吏部尚书的千金。
妻子贤淑温柔,一年之后,陈谷雨而立之年,终于诞下一子,而陈策也在那一年辞官,准备安度晚年。
孩子在一天天长大,而陈谷雨也在老去,十年之后,陈谷雨如同昔年的陈策一般,在经历了道主,境主之后成功返京,迁为礼部尚书。
又五年,陈谷雨四十五岁,在那次出征的三十年后,登上了人臣之极。
娇妻美妾,子女聪颖
,权高位重,似乎这世间一切的美好都汇聚到了陈谷雨身上,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安适而坦然。
那一年的深冬,陈谷雨坐轿从皇宫中回府,路途上遇到了一个正在风雪里瑟瑟发抖的乞丐,不知为何,他停了下来。
“来福,给他一点银两吧!”
“是,老爷!”
侍卫走到乞丐身边,递过钱袋,乞丐叩首,不断说着感谢。
忽然,乞丐说道:“是陈相大人?”
陈谷雨一愣,探出轿去:“你怎么知道是我?”
乞丐看了一眼那侍卫,说道:“来福大人最近一直去难民窟那,我们都认识他,所以斗胆猜测是陈相大人!”
陈谷雨哑然,随后哈哈笑道,比之陈策,他更多了一份仁心,因此在这严冬之际,时常派遣身边的侍卫发放府里的物资,虽然很少,但不想却都让那些难民记在了心里。
陈谷雨沉声道:“等明年开春,我会解决你们的问题的!”
乞丐再拜:“多谢陈相大人!”
陈谷雨点了点头,回到了暖和的轿子里,轿起,准备离去。
那乞丐忽然在轿外喊道:“陈相大人,你幸福吗?”
陈谷雨一愣。
乞丐继续说道,他的眼神中有着羡慕:“陈相大人,你满意现在的生活吗?”
陈谷雨沉默着,想起了不久前在宫中与唐皇的争吵,正是唐皇的一意孤行才导致了今年的难民盈.满,他为之劝唐皇收回成命,可终究一个是臣,一个是君,结果自然是不欢而散。
这样的生活,满意吗?
他又想起了不远处的陈府里,温柔的妻子正等待着自己回去,大儿子正在教书先生的训斥下努力背着书,二女儿缠着妻子撒娇,而妻子的怀中,三女儿已经睁开了眼,每当自己回去的时候,她都会奶声奶气地叫着:“爹!”,彷佛可以一下除去所有的烦心事。
这样的生活,满意吗?
陈谷雨睁开眼,说道:“我很满意这样的日子。”
温馨,平淡,安适,足以了。
轿起,回府。
乞丐也拖着残败的身躯向难民窟中走去,脑海里还回荡着陈谷雨坚定的回答,眼神中充满了明悟。
他是一名乞丐,可是不久前,他还是一个名满京师的大商人,富甲长安,骄奢淫.逸,一次意外使得他失去了一切,沦落至此。
可是他不愿放弃,不断地想要回到当初,但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时间永远回不到过去,因此乞丐只能在夜里辗转反侧,痛苦交加。
直到这一刻,他斗胆的一次发问,陈谷雨也给出了一个不一定正确的答案。
温馨,平淡,安适,足以。
乞丐状若疯狂地大笑,是啊,这就够了。
陈谷雨自然不知道乞丐的想法,他已经回到了府里,正欢快地与小女儿嬉戏着。
大雪纷飞的日子,似乎虚幻而漫长。
几十年匆匆而逝,从最初的少年,再到壮年,如今已是垂垂老矣。
陈谷雨躺在牀上,不住地咳嗽着,恶病缠身。
在周围已经各有作为的子女们哭泣声中,陈谷雨渐渐失去了意识。在他死去的最后一个想法,却是问着自己:“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呢?
我为何还要记起?
恍恍惚惚中,忽然,一个声音响起,宛如是雏凤清鸣,直射入陈谷雨的脑海中。
“婆娑幻世,还不醒来!”
陈谷雨缓缓睁开了眼。
还是那一个平原。
雄城高高在上,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
睡道人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他,天皇与众多臣子站在他的身侧,也是挂着冷笑。
夕阳如血,虽然快要落入羣山之中,但总算还有半个露在山外,照射出万顷霞光。
原来才过去一会儿啊。
他的身后,少女静静站立,刚才的声音就是她发出的,将陈谷雨唤醒。
城墙上的睡道人也不着恼,而是笑道:“小友,感觉如何?”
陈谷雨使劲摇了摇脑袋,感觉还存在过去,一时半会没有醒转过来。
睡道人继续说道:“我这婆娑幻世,映照的便是这所谓红尘,你的一切欲望都会在其中显现,所以小友,你何必醒来,此中有你想要的生活,没有杀戮,没有战争,只有你要的一切,难道不好吗?”
“温馨,平淡,安适,足以。”
陈谷雨猛地睁开眼,看向睡道人:“是你?”
“是我。”
他是那个乞丐,也是婆娑幻世的所有者。
他的世界里,一直有许多甘愿沉沦的人。
陈谷雨沉默。
睡道人在城墙上一指,天京城门打开。
“若是想要那样的生活,就进来吧,世界本是一片婆娑,虚幻与真实何必分的那么清,假作真时真亦假,一切都是你想要的!”
像是有种神奇魔力在召唤,陈谷雨向前走去,向那城门走去。
少女在身后冷眼看着,虽然知道睡道人用了一些魅惑的道法,但她也不是什么善人,提醒过一次不代表会提醒第二次,她也很想看看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看看,这与她一般大小的少年,到底能不能做她未来的对手!
陈谷雨缓步走近。
睡道人的笑容已经越来越盛。
剑芒忽地划过了他的视线。
“轰!”
城门轰然倒塌。
陈谷雨举起呈天剑,吼道:“滚下来!”
与此同时,光明之力大作,一柄由天地之力汇聚而成的光剑也是从天而降,向着城墙劈去。
睡道人惊怒,站起身来,想要反抗。
少女眼眸一亮,纤手抬起,清喝道:“五雷,封禁!”
亮到苍白的闪电落在了城墙上,直接将那些天皇之辈凡人化作了齑粉,而睡道人在怒吼一声之后也脸色苍白地失去了反抗之力。
光剑,缓缓落下。
陈谷雨跃上城墙,冷冷看着睡道人。
睡道人还是笑:“小友,为何要毁掉那方世界?你不相信自己心中所向往的吗?”
陈谷雨静静说道:“温馨,平淡,安适,我的确很向往这样的生活。”
“那为何?”
“可是现实无时不刻不在告诉我,这样的生活是不可能存在的。有战争,有争斗,有利益。除非……”
睡道人问:“除非什么?”
“除非拥有强大到无人可以反抗的力量,这才能真正拥有这样的生活。就如你扮演的那个乞丐,他若是有更强大的财力与地位,那场意外也不会毁了他,而我之所以能平淡安适下去,也是因为我乃帝国的宰相,只有手中掌握着力量,你才能拥有一切。”
陈谷雨的手高高抬起。他的身后,光剑绚烂夺目,那便是他所说的一切。
“婆娑幻世,我不愿。唯有在这红尘中,才有我想要的一切。我与人争,与天争,唯独不屑于自己争!”
“因为,那是假的!”
光剑缓缓劈下,穿过了睡道人的身体。
睡道人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身影开始消逝:“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无所谓争与不争,一切都是看你心中所想。”
“小友,也许下次相遇时,你就会明白了!”
“你!”
陈谷雨向前扑去,却扑了个空。
睡道人消失在了大陆上,只留下那恍恍惚惚的声音。
少女出现在他身侧,淡淡说道:“老疯子!”
陈谷雨跌坐在地上,彷佛失去了全部力气。
少女忽地纤手一指:“还不快去,这是最后一座城池了!”
陈谷雨沉默,最后只是摇了摇头。
虽说是婆娑幻世,但那时间与记忆却永远地留在了他的脑海中,天大的仇恨在这几十年的流逝下也渐渐变淡。
陈谷雨看着那一片狼藉的天京,以及手中沾满的杀戮,说道:“杀了天皇,一切就结束吧!”
天皇已死,一切都结束了。
陈谷雨站起身来,转身离去,现在,他只想回到长安,回到家中,去见一见那已然在幻境里死去多年的陈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