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因为寒潮大范围的降临,所以长安附近的雨雪天气并没有停止,反而愈加猛烈。大片大片鹅毛般的雪花飘荡在这座东方的巨城里,将长安筑成了一座风雪银城。
长安十三道里的各个坊间,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下之时,本就应该开始热闹起来。来自各地的行商,居于长安的百姓,都开始为生计而忙活。或是叫卖早点,或是出售特产,或是酒楼妓院准备营业,或是当街进行献艺,不管怎么说,都是热热闹闹,熙熙攘攘的。
但今天显然不同,因为隐隐从远在第一道的宫中传出了一些消息,而唐皇也终于对那些一直冒着风雪严寒等在皇城外的百姓们做出了一个回应。
一个月后,御驾亲征!
惊恐者有之,惊喜者有之,或是顿舒一口气,或是眉间愁绪更添几分,不管百姓们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什么反应,那皇城外大批的人羣终于是散了。
虽然前线的消息让他们愤怒悲伤耻辱,但他们终究只是些处于社会最底层的百姓,他们能做的也只是如此呐喊声张罢了,他们能表达自己的不满与愤怒,也可以要求唐皇迅速出兵报仇,但一切过后,最后还是要由那前四道的官员们来做出这些关系着一国安危的决定。
大雪封路,再加上时近年关,百姓们那藏在最底下的惰性也终于开始泛滥起来,一年的劳作过后,一个个都回到了家中不肯出门,开始做着过年的准备。大街小巷上,也几乎没有了什么人,不见往日的热闹,只有几个不得不出门的过客在风雪中一深一浅地走着。
在第十三道的一个角落里,有几间小小的茅屋,此时正不断地向外吐着热气。
“老大嫂,怎么样了,可是饿死俺了!”
简朴的屋子里,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正坐在椅子上朝着一个老妇人大声嚷嚷着。
老妇人没理他,只是继续烤着面前的红薯。
倒是旁边一个须发皆白的老汉,作文士打扮,此时放下了手中的书,笑着看向那中年汉子:“你别急,相信你大嫂的手艺,保管你吃上热腾腾的红薯!”
中年汉子挠了挠头,咧嘴一笑:“老大哥,还是你有本事,娶了大嫂,在这他娘冷的天气还能吃上热饭。哪像俺,身边也没个婆娘照料,不说家里乱糟糟的,连挖了几个红薯俺也不会煮。”
这三人正是这个角落里仅有的两户人家。
老汉与老妇人很久以前就生活在这里,老汉是一个私塾里的先生,据说当年几经坎坷还是没考上秀才,心灰意冷之下只好去了私塾。虽然日子很是清贫,但这么多年来也颇受坊间百姓们的尊敬,娶了青梅竹马邻居家的姑娘,就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
所以说起来,他们两人算的上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士。
而那个中年汉子则是半年前搬到这里来的,孤孤单单一个人就住了下来,似乎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每天出去做一些苦工,也算是能养得活自己。
二老的儿子很多年前去了前线,只三年回来一次,两人整天也没啥事做,现在多了一个邻居,倒是意外之喜。一来二去,便认下了这个弟弟,而中年汉子,显然也不排斥在这陌生的环境里多个老大哥老大嫂。
“好了,好了!”
这时,那个老妇人大声喊道,随后用青花盘子盛着几个红通通的红薯走了过来。
中年大汉怪叫一声,便不客气地抓起来一个,剥开很薄的皮向嘴里塞去。红薯上热腾腾橙橙地,散发着浓郁的香味,看上去温度很高,但中年大汉却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几口就吞了下去。随后忙灌了几口水,向
妇人说道:“不愧是大嫂,这红薯就是好吃。是俺吃过的最好吃的!”
老妇人慈祥地笑了笑,神情中很是安详,显然是非常享受这样的生活,虽然不久前前线的消息让老两口担心了好一阵子,但渐渐也就淡过去了,生活在长安的百姓,性子里总有着一份坦然。
或许也是因为古唐从乱战中建国,武力之盛的缘故。百姓们不怕打仗,更不怕牺牲,他们坦荡接受着一切,但也会时不时地作出愤怒之举。
“好吃就多吃点,反正我跟我家老头也吃不了多少。”
二老有时在家遇到个什么事,比如屋顶漏水等等,都是靠中年汉子过来帮的忙,所以对他也是极为感激,看着他倒像是真的亲人一般了。
中年汉子憨厚地笑了笑,又是抓起了一块红薯向嘴里塞去。老汉与老妇人也哈哈笑,很是开心。
身边火炉静静地烧着,火光微黯,但还是散发出了十足的热气,使得这个小屋子里格外的温馨。
门外的雪依旧是悄悄落下,洒满了整个长安。又是安静的一天,似乎像以前一样,也会安静地过去。
但有些事就像是天意,因果循环一般,还是发生了。正如那前线出事之后,长安也紧随之开始掀起了波澜,
正当三人吃完了红薯,准备为新年做一些习俗时,门外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栅栏很推开,紧接着,木门便被重重地敲响了。
“砰砰!”
老汉皱眉,再次放下手中的书,高声问道:“哪位?”
这地方一向偏僻,可没见平时有什么人会来拜访啊。
“先生,是我们,先生,出大事了!”
老汉顿时一惊,他听出了是他在私塾里教的学生们的声音,忙不迭从炕上起来,披上大衣去开了门。
只见门外是五六个十三四岁穿着棉衣的少年,一个个头上都夹杂着雪花,通红着鼻子,打着哆嗦担忧紧张地望向他。
老汉也顾不得训斥他们是不是忘了平日在私塾里教的读书人要从容镇定之类的言论,忙问道:“怎么了,出什么大事了?”
“先生,陈伯伯被抓了!”
“是宰相爷爷,十天后要被砍头了!”
“先生,你去救救陈伯伯吧!”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道,老汉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陈伯伯是谁,直到听到宰相才猛然间醒悟过来。
是陈相大人,被抓?怎么可能?
老汉看着眼前这羣孩子,目光很是疑惑,道:“先进来再说吧,外面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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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一羣受冻的孩子带了进来,中年汉子忙将火炉中的火加大。
孩子们互相看了看,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老汉说道:“狗蛋,你来说。”
在一羣孩子中狗蛋的年龄是最大的,在私塾里,他的各项能力也名列前茅。
狗蛋想了想,这才说道:“刚才我在家里,王叔叔找上门来,他告诉我们陈伯伯被抓了,要被斩首了,然后让我们这些学生来找先生您,他说先生您饱读经书一定会有法子的。而他与爹娘一起出了门,好像是去找人了。我便找了小宝,二宝与三丫他们来了您这!”
老汉一听顿时脸色一变,知道这恐怕是真的了。
那个孩子们口中的王叔叔叫做王春,是附近的大商人,家财万贯,私塾就是他家办的,而他自己虽然没有什么官位,但却与许多官员的关系不错,他说相爷出事,那恐怕是真的糟了。
至于孩子们为何叫陈策为陈伯伯,却是因为陈策对教育的重视。每每从公务中脱身,他就喜欢去往长安城里的各个
私塾学院,给孩子们带去书籍与一些小玩意,也经常给他们这些老夫子解决麻烦。所以孩子们都亲切称呼他为陈伯伯,不因宰相之尊而畏惧,而陈策也欣然应下。
“先生,您一定要救救陈伯伯啊!”
孩子们期望地看着他。
老汉苦笑着应道,在孩子们眼里,这个什么都知道的先生自然是最厉害的。可他自己清楚,他就是个穷书生,能做什么事,能把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宰相都抓起来,除了那个端坐深宫的帝王之外,还能有谁!
不知陈相,是犯了什么事!
老汉眉头紧锁。
“等等……老大哥,你们说的那个陈伯伯可是当今宰相陈策陈大人?”这时,旁边一直静静看着的中年汉子突然问道。
“自然是。”
“这……这怎么可能,陈相那么好的人,怎么能被抓起来砍头?”中年汉子一脸不可思议。
老汉却是惊讶了,疑惑地看向他:“我们这些生活在长安的百姓自然是知道相爷的好,但你来长安才半年,怎么也知道相爷?我听说,在山海境那边,许多官员可都是说陈相是天大的贪官啊!”
“那是他们不得不说,梁王那狗东西。”中年汉子不屑地说道,随后沉默了一会儿,却是说道:“其实陈大人对我有大恩。”
中年汉子看着外面那漫天的飞雪,缓缓说道:“我是一个孤儿,从小就没有了爹娘,与一堆流浪儿生活在贫民窟里。平时日子虽然苦,但也过得去,可是那一年,遇到了一场几十年难遇的大雪,贫民窟被大雪压塌。我们只能露宿街头。有许多兄弟都相继被冻死……”
旁边的老妇人轻轻地叹了口气,其实这样的事每个地方都有,但对于他们这些百姓来说,还是不多见的。
“本来我以为自己也难逃一死的时候,在我们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年轻人。”中年汉子的眼中有着光芒:“我们被他带走,进了一个华贵的府邸里,衣食再也无忧。后来几年,他教我们读书写字,人生道理。我们也是在那时候,感觉到了人活着的幸福……”
“可是好景不长,他被调走了,而我们也相继从府中离去,逐渐过上了不同的日子。但我们对他,都有着十足的感激,如兄,如父……”
中年汉子的眼神中似乎多了点晶莹,他自嘲地笑了笑:“后来,那羣兄弟里,有的去了前线,上阵杀敌,当了军官。有的参加了科举,最后为政一方,还有的成为了大商人,富甲一地。只有我,还是那么没用,什么都做不了。”
“不过也没关系,后来我从一个兄弟那得知了他的情况,所以我义无反顾地来到了长安,做点苦工,干点脏活,能活下去就好,能够接近他一点就好啊!”
“是相爷吗?”老汉轻轻问道。
“对。”中年汉子很激动:“就是相爷,当年相爷在那里当道主,收养了我们,后来去了其他道境,相爷也做过同样的事,这都是我在那为官的兄弟那里打听到的,绝对错不了!”
忽然中年汉子猛地看向老汉,一下子跪倒在地:“老大哥,你若是有办法,一定要救救恩人啊!”
老汉忙将他扶起,正色道:“我自然会做,虽然我没有什么权力,但读书人,自有那浩然正气,不畏强权。我可以找长安府,若是长安府不受,我就去敲正宫门,总能有办法的!好人就一定会有好报。”
老汉激动地说完,随后却是苦涩道:“只是不知道相爷他倒是犯了什么罪,该怎么去为他伸冤?”
“是谋逆造反罪!”
这时,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