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尊贵的画舫之上,原本一直喧闹的声音在瞬间就静了下来,随着雷动的一声惨叫之后,血腥味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啊!”
“有刺客!快来人,来人!”
“救命啊……”
一时间,响起的有百姓们慌乱引发的尖叫声,也有海管事震惊到极点的怒吼,整个场面在经历了学府重压下的压抑之后再一次恢复了之前的热闹与纷乱,只是这一次,却是不带任何喜庆味道了,有的只是弥漫在人羣中的恐惧,像是一种瘟疫般,越传越远,直到整个场面的崩溃。
百姓们如同是失去方向的蚂蚁在依旧持续绽放着的烟火下横冲直撞着,有的被踩到了脚,有的直接被推倒在地,哭喊声中依旧互相推搡,想要……尽快逃离这个地方。
因为他们很清楚,就在刚才,画舫上有个大人物死了,无论是怎么死的,他们这些在现场的小人物肯定讨不了好,或许是被抓去做一些询问,当然这已是极好的了,最大的可能还是直接在某些势力的愤怒下陪葬。
这就取决于画舫上那位大人物究竟有多重要了,历史上也不是没出现过这种事情,几十年前西川帝国一位王爷在王府中被刺杀,皇族抓不到刺客,便屠了那小半座城泄愤,那十万百姓何其无辜,但结果呢,死了也是白死,天下人因此而对西川百般攻讦,但攻讦之后,那些下令屠杀之人依旧逍遥法外,几十年后也就渐渐淡忘了,如今问这天下,又会有谁还记得那数十万的无辜百姓呢,这就是小人物们的悲哀。
所以人们尽皆疯狂地向场外冲去,不想因为此事连累到他们自己,那些青楼的管事与姑娘们倒是没怎么动,如那名叫兰心心的姑娘与那唐云袖姑娘虽然看起来还算镇定与优雅,可是那略显苍白的脸色还是可以看出她们心中的不安,百姓们可以四散,未必真会有人去追查,但她们自然是不行的,青楼里的一切尽皆登记在官府的簿子里,走也走不掉。她们只能在这里惴惴不安,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雷府的愤怒,无论怎么说,雷动终究是死在花魁大赛上的。
陈谷雨与苏笙儿也站在原地,没怎么动,直到周围的百姓们都散尽,苏笙儿才有些呆滞地抬起头,呐呐张了张嘴,她的眼眶还是红红的,像只可爱的小狗,但是之前的果断还停留在脸上,便又添上了几分迷人的气质。
海管事没有去管他们,而是带着官兵冲上了那画舫,虽然以他的身份没人敢追究他的责任,但学府与雷府这两座府邸的名头终究还是麻烦事,至于之前让苏笙儿去跳舞的事,对于这些大人物而言,其实都只是闲事,他们根本不会将雷动的死联想过去,因为那根本就不可能。
他们担心的是谁能够如此悄无声息地杀死雷动,以及为什么要杀……尤其是在现在这般情势有些紧急的时候,百姓们感受不出来,但任何一个官员都是神经敏感的,战争年代,什么事都需要警惕。
苏笙儿犹豫了下,终于对着陈谷雨说道:“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会死的啊……”
陈谷雨无所谓地笑笑:“我不会让你去的。”
“我们反抗不了。”
“那也不行。”
苏笙儿微微沉默,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保护她,可这样值吗,她只是被逼着跳段舞而已啊,他有可能因此死去……苏笙儿抿了抿嘴唇,有点愤怒,
想要拿出姐姐的派头骂他几句,可是又找不到理由,看着青年清澈的眼神,她的愤怒转瞬便被温暖所替代了。
其实以前也不是没有被这种事烦恼过,孤独地承受,乃至一个人哭泣,但这次陈谷雨的出现,她有了不一样的结果,不是很伤心呢,虽然不知道后果怎么样,但终究是那么过来了……苏笙儿低低叹了口气,耳边渐渐传来周围越来越嘈杂的喧闹声。
雷动死了,虽然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但大抵也没人会认为雷动的死与他们这两个寻常到极点的百姓有关,陈谷雨的冲动,误打误撞地碰到了雷动的意外死亡,算是因此消弭了一次劫难,尽管真的去跳一段舞也没什么,但能够不跳还是不跳的好,一个少女终究还是有着自尊的,哪怕只是一个大人物眼里微不足道的平民。
接下来要等的便是雷府到来后的结果了,若是雷府不顾舆论与法典要连累所有人,那大抵是逃不过的,不过等死而已,这也是苏笙儿一直想要入那内城的缘故了,纵然心里早有准备,可想得还是希望有一天能够摆脱。
苏笙儿在性格上其实还是很乐观的,想了一阵子也就不管了,只是看着陈谷雨,再次低低叹了口气:“阿雨,谢谢。”
谢谢你在最后的关头给我勇气,在走上台的前一刻拉住了我……
陈谷雨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眼前这个白裙的少女,他觉得自己是可以保护她的,所以义无反顾地拉住了她的手,他想起了之前少女回头看他的那一眼,心中不禁颤了颤,那是一种痛苦,悲愤,决然的眼神啊,她怕自己会冲动,所以就这么决然地又走了上去,不过是跳一段舞吧。
不过对不起啊,我不同意,我不想你去屈辱地跳这一段舞,无论是为什么,无论是谁说的话。他从未把那什么学府放在眼里,理由不清楚,但大抵是因为以前的经历吧,记不起来了,但他还是足够的骄傲。
他叫她笙儿,他是真的将她当成亲人的,任何要伤害他亲人的,杀无赦!
当时的陈谷雨这般想着,然后看向了雷动,接下来便是那一声响彻全场的惨叫。
他微微地沉默,忽然笑着说道:“笙儿,也谢谢你!”
“唔,为什么谢我啊?”
“嗯,就是谢谢你……”
陈谷雨轻轻说道,理由自然是说不出来的,若是真要说,那就谢谢你的爱啊,嗯,作为亲人的爱……因为在乎你所以才义无反顾地想要保护你,才会觉得任何要伤害你的人都应该去死,陈谷雨觉得自己好像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说不清楚是什么但肯定是很重要很重要的。
眼见陈谷雨只是笑着,苏笙儿撅着嘴轻轻打了他一下,然后也是笑了起来,她的性格本就是喜乐不喜悲,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已经不是他们能掌控,索性放开一些。
何况……真要说起来,今晚他们只是遭了无妄之灾,明眼人都不会怀疑他们,哀叹之后,苏笙儿便直接与陈谷雨一起看起了天上依旧璀璨的烟火,今年上元佳节的本质已经彻底变了,但那过年的气息尚在,算得上喜庆。他们靠着肩,一边看着烟火,一边等待着事态的发展。
海管事早已跑上了画舫,可是双目所及,尽是炸裂开的血肉与脑髓,完全看不出这滩血肉在之前尚是一个嚣张跋扈的天才少年,而在那滩血肉的不远处,是脸上沾着血污的一羣少年少女们,皆衣着
华丽,可是那眼神却是呆滞的,似乎已经被吓傻了。
海管事冲上去问了几句,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让他不禁暗骂了一声,天赋是厉害,可全是温室的花朵,一旦遇了事,就全成了废物。
无奈之下,海管事只好率领着官兵捕快在周围搜查了番,但既是忽如其来的杀戮,杀人者又怎么可能还留在不远处呢,搜查无果。海管事也只能寄希望于那些早已扩散开来的官兵们,只是这花魁大赛的举办地是在淮河,又是城外,简单的封城已经完全没用了,封锁官道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所以海管事这番想法也只是烦躁之余的自我安慰。
甚至于在这位问经修炼者的中年男人心里,已经暗暗在猜测杀人者是不是也是如他一般的修炼者,而且比他更强,这才能够悄无声息地于万人之中取人性命。若真是如此,那可就糟糕了……
想着最近时不时传来的前线战报,海管事心急如焚。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这凝重的氛围下已经很难准确计算时辰了,但估计大约只过了几盏茶的功夫,一阵如同雷鸣的马蹄声便由远及近,冲入了这寥寥无人的会场中。
来的人很明显,马匹车辆上尽皆有着很清晰的雷字,为首的是一个状若威严的中年人,脸上满是悲愤,甫一到来,便下马冲上了画舫,紧接着便传出愤怒而凄厉的吼声,正是雷动的亲生父亲,也是雷府如今的代家主雷翼城。
雷家真正的管事人其实是雷老太爷,不过年岁已经大了,近年来渐渐将权力放给了大儿子,而雷翼城显然也是一个大有手段的人,在区区几年里已经在宁海城的上流社会中深有威望。
但这些东西说起来其实都是虚的,至少在他儿子死的时候并没有起任何作用,在愤怒地一声大吼之后,雷翼城将目光放在了别处。
“海管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者其实是熟人,之前也有不小的交情,只见海管事叹了口气后便将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雷翼城静静听着,身为一个大家族的掌权者,哪怕死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在此刻也要保证足够的冷静。
海管事讲得很快,许多地方都只是点了点,他相信雷翼城知道自己儿子的性格,具体的不用多说,半盏茶后,海管事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而雷翼城在沉默了片刻后,终于有些沙哑地开口:“去看看。”
话音落下,身后一个黑影倏尔闪现,紧接着,向着不远处的冰面而去。
无论怎么样,既然现在没有任何线索,那么在当时事发之时的那两人自然成了最大的嫌犯,虽然在雷翼城心中,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他儿子,怎么可能会被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贱民杀死。
不久以后,黑影再次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摇头轻声道:“回家主,我仔细看了,不是他们,都只是普通人。”
雷翼城浑身一颤,叹了口气:“罢了,也是我多想了。”
他那沙哑的声音在旁人听来是愈加的辛酸,彷佛蕴含了一个老父亲的悲伤,但是很快地,众人便悚然想起,这绝不仅仅是一个无力的老父,更是一个站在宁海城生物链顶端可以一言定人生死的大人物。
只听那沙哑的声音猛地一转,倒是变得越发冷酷与凌厉起来。
“无论与他们有没有关系,既然冒犯了我儿,那么就为我儿陪葬了,阿大,去杀了他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