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宋寒山沉默在血泊中的时候,在另一个地方,却是不一样的光景。
随着老和尚的步伐,陈谷雨与越汐在浓雾中缓缓探寻着,潮湿的空气弥漫在互相缠绕的枝叶藤蔓间,即使是白日,也只有一丝丝的阳光可以透过间隙投入进来,使得这一整片森林长时间内都是昏沉沉的。
露在外面的肌肤因为半空中的露水显得很湿漉,但索性森林中还算干净,没有什么毒虫蚊蝇,陈谷雨看了看前面,咬咬牙继续跟上。
虽然因为药膏的缘故伤口好得很快,但体力却未必跟得上,道力也没有完全恢复,走了一阵子,他就感觉浑身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而他的身前,那个瞎眼的老和尚却越走越快,早已没了之前摸索的感觉,似乎这片森林他已经经过了无数次,即使什么都看不见也可以轻松地走出去。
“要我帮忙吗?”越汐悦耳的声音忽然在旁边响起。
陈谷雨苦笑着摇摇头,还可以坚持一会儿。
“嗯,可以出来了。”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辰,老和尚淡然的声音终于从前方传来。紧接着,那片浓雾忽然开始扩散,双眼一下子模糊起来,陈谷雨与越汐的脚步却没有停止,继续向前。
天地霎那一片清明,阳光久违地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如同是少女的纤手在抚摸一般,让人想要舒服地呻吟出来。
陈谷雨睁开眼,深深地呼吸了一口阳光的气息。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很小很小的镇子,或许说更像是一个村庄。远方是几十亩不大的田地,几个农户正在上面除草,水牛欢快地撒着欢,发出哞的叫声。正值秋季,是丰收的好时节,秋高气爽,草长羊肥,这片地方周围都是苍茫的山脉,一片墨绿,而村庄坐落其上,天高地远,在看上去渺小的同时更是有种远离尘世的感觉。
近处,村子里大概只有几百户人家,土屋草庐互相交错,阡陌纵横,因为临近正午,几间屋子的上空正升起袅袅炊烟。
老和尚站在前面,背对着他们,目光望向前方,似乎在搜寻着什么人。
不一会儿,欢快的脚步声响起,从村子里一间小屋中,一个垂髫的孩童跑了出来,他的身边,跟着一条瘦弱的土狗,样子很丑,身上到处是肮脏的泥土,像是刚刚从地上滚过一般,不过却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生气勃勃。
“师傅,师傅!”孩童很快跑到了老和尚的身旁,一把扶住了他,有些欣喜又略带责怪地说道:“师傅,你今天怎么来村子里了,你眼睛不方便,多危险啊!”
听到孩童的话,老和尚一改之前的邪气,脸上满是和蔼与慈祥,他摸了摸孩童的头:“哈哈,谢谢阿清,师傅我啊,对这里的路熟得很呢,没事儿!”
“嗯,师傅,不过你以后要来,一定要告诉我啊!”
“好好,都听阿清的!”
“呵呵,走,师傅,你一定是算好时间来的,家里刚好可以吃饭了!”阿清扶着老和尚的手,又看到了后面的两人:“师傅,他们是谁,是你的朋友吗?一起来家里吧!”
“好!”老和尚转身随意地招招手,便随着阿清向前走去。
陈谷雨与越汐对视了眼:“怎么办?”
“跟上去看看吧,这位前辈,虽然有点邪气,但我观其话语不像是恶人,应当不会有害人之心!”
陈谷雨点了点头,的确,以这位的实力,既然能够将他们从唐皇面前带走,那显然至少是论道中的顶尖人物。这样的人物,念头与心境都早已通达,一举一动都是任心意而行,若是有丝毫恶意,根本不必等到此时。
走进村子,迎面而来的便是一股纯朴敦厚的气息,有些泥泞的窄小
土路,以及一个个站在门口好奇张望着的村民们。不过他们很快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老和尚,好奇顿时变为了浓浓的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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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师傅,您来了!”
“哈哈,阿清,今天你师傅又来看你了!”
“嗯,对啊,阿清今天很开心呢!”
“哈哈!”
七嘴八舌的说着,显然,这里的村民们都是认识老和尚的,而且很熟悉。一个个都带着满腔的热情,也让陈谷雨他们体验了一把被众星捧月当成尊贵客人的感觉。
很快地,经过七转八折,他们就来到了一个小小的庭院外面。庭院很空旷,只有一个茂密的葡萄架以及几间不高的草屋。在其中一间的外面,一对中年夫妇正带着满脸笑意站在那里。
“汪汪!”土狗已经欢快地跑了进去,而那对夫妇则迎了上来,笑着说道:“慧师傅,您来了!”
老和尚双手合十,微微行礼:“韩施主。”
中年大汉姓韩,是阿清的爹,很朴实的农家汉子,粗糙的脸上满是岁月的风霜与疾风吹过的褶皱,约莫四五十岁的样子。此刻带着热情的笑容,一股子质朴的气息扑面而来。而他的身侧,便是阿清的娘亲,韩李氏,正宠溺地看着自家娃儿。
两人在前面带路,几个人便入了屋中。
屋子里面很阴暗,只有一盏油灯在摇晃着黯淡的光芒,墙面是完全由黄土夯筑而成的,因为风吹雨打的缘故,显得墙体有些黑。屋子里面陈设很简单,这里应该是类似于厅堂的地方,有一张半旧的木桌,几个石墩,还有一间看上去很粗糙的橱子。
此时,在木桌上已经摆放满了饭菜,热腾腾地,看上去煞是诱人。但饭菜其实很简单,都是些乡村里常见的韭菘,还有萝卜红薯与几盘腌菜,肉菜很少,唯一让人期待的便是中间的那碗羊肉汤了。里面的羊肉看起来尽管稀少,但总算有了盼头。
这些东西对自幼玉盘珍馐的陈谷雨而言,不得不说实在是很低级的伙食,哪怕是越汐也皱了皱眉,当然他们也不会说些什么,因为从韩大汉的脸上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珍惜与渴望的神色。
这样的伙食,或许在这个村子里,已经算是很好很好的了。村民们平时,吃的就只是那几盘腌菜配上几个干涩的炊饼而已。
所以陈谷雨与越汐心中只有感激,他们只是陌生人,韩家人能如此待人接物,哪怕是看在老和尚的面子上,也足以说明这里人的朴实与好客。
“哇,有羊肉!”
阿清惊喜地尖叫着。而老和尚则皱了皱粗眉,满是皱眉的脸上一下子褶成了菊花,他说道:“韩施主,这羊肉,不会是家里面那头羊吧?”
韩大汉憨厚地笑了笑:“是啊,早时听闻慧师傅要来,俺就把它宰了,虽然师傅不吃肉,但饭菜好歹要丰盛一些,正巧,师傅还有两位朋友,这羊肉也有了去处了!”
听到这里,老和尚微微一叹。陈谷雨不禁心想,这里的人果真是如此的朴实,因为老和尚的一次到来,就将家里的羊宰杀了,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免要拮据许多。
“来,大家别站着了,快趁热吃了,不然就凉了,慧师傅坐这,来,两位朋友,这里。”韩大汉热情地招呼着。
众人入座,虽然看上去是招待客人,要做到宾主尽欢,但村子里也没有什么酒肆,老和尚的身份也比较特殊,所以只是简单地吃饭与吃菜。
一餐午饭很快结束,陈谷雨低着头,眼神中却是闪过了一丝疑惑。
因为身为主人的韩氏夫妇表现很奇怪,就如同奴仆见到了主人一般,他们在饭桌上一直向着老和尚献殷勤,或者说是讨好。也许这样的形容有点过分,但陈谷雨与越汐的感
觉就是如此的,不断向着老和尚夹菜,盛饭,完全忽视了他们两人,远没有了之前的热情。
当然,他们与韩氏夫妇也不认识,忽视也不能说什么,但是就连他们的儿子也被他们忽视了,阿清有一次想要夹远处的菘菜,但因为太远够不着,而面前的韩李氏却无动于衷,彷佛一下子成了木偶。
直到最后,还是越汐帮的忙,将菘菜夹了过去。
在这样诡异的氛围下,这餐饭总归是吃好了。韩氏夫妇整理着残留,阿清在老和尚的怀里嬉戏,而陈谷雨与越汐互相看了看,眼神中都有着疑惑。
带他们出来,到这个村庄,然后如此平常地吃饭,这位佛门的前辈究竟要做什么?
韩李氏带着剩余的羊肉出了门,然后直接倒在了垃圾堆中,这让一直打量着四周的越汐微微一愣,清冷开口道:“为什么要倒掉?”
韩李氏明白她的意思,笑了笑道:“没办法,这样的天气。天气入秋,但这块子地方还是很燥热,如果不倒掉的话,到晚上就馊了,吃不了。”
“可是,可以给它吃啊!”越汐抬手,指向了在庭院中欢快奔跑着的土狗。这只狗这么瘦,一定是有了这餐没下餐的主儿吧。
韩李氏随着看去,却是愣了愣:“什么?”
“狗,那只狗,可以给它吃啊!”
“哪里有狗……小姑娘,你看错了吧,俺们家里只养了一头羊,早上已经被老韩宰了!”韩李氏摇头笑着说道,直接转身离去,不再理会。
越汐愣愣地站在那里,她纤手指处,那只土狗依旧在欢奔着。
忽然,阿清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一把抱住了土狗,然后低声对着越汐说道:“姐姐,姐姐,你不要说了。”
“啊?”
“爹爹,娘娘,还有村子里的叔叔婶婶们,他们好像都看不到大黄,可奇怪了!”阿清煞有其事地说着,但越汐听着,却忽然有股寒意袭来,这……是怎么回事?
陈谷雨站在身后,紧皱着眉,他从进入这个村子就感觉到了一种很异样的感觉,但那是什么感觉却完全说不出来。虽然村民们还有韩氏夫妇都很朴实好客,对他们很热情,却一直有种莫名的别扭。
彷佛,彷佛……他们什么都看不见。
对,看不见,他们的眼睛永远是呆滞地,哪怕是看着他们一堆人进村,哪怕是对着他们在说话,眼神也没有丝毫的变化,彷佛瞳孔中永远都只有一个人。
那个人,有点熟悉。
陈谷雨没有再想下去,一个身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侧。老和尚摸索着从屋中走了出来,有些阴冷地开口说道:“你发现了?”
陈谷雨沉默。
那些人的瞳孔中的确永远只有着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眼前的这位老前辈。也就是在村民的世界里,其他的一切都是灰色而不存在的,只有……他,只有老和尚是有色彩的,填充着这个远离尘世的世界。
“发现就发现了吧,反正也不是什么隐秘,也许你想的没错,他们都不是活人。”
老和尚淡淡说道,然后走上去摸了摸阿清的头。
陈谷雨与越汐都是浑身一僵,一股寒意从头到脚侵入进来,鸡皮疙瘩顿起。
老和尚忽然指向了远方,在陈谷雨与越汐的视线里,那里从虚无中出来了一只粉色的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下一刻,阿清就欢快地叫了起来,然后扑了过去。
蝴蝶与人,渐渐消失在了乍起的白雾之中。
老和尚静静转身,看着两人。
陈谷雨有些苦涩地开口:“前辈!”
“他们都不是活人,因为我杀了他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