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泼开朗?张老头儿的话听得我心里暗自发苦,实在已经好久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二十二岁,虽然不算老成,但我经历的事情,是寻常二十二岁人能经历的吗?
只是如今没有弄清楚这里的状况,我还不想落得张老头儿嘴里那下场,暂且勉强忍受住吧,等自己把这里摸透了,我就要对付圣母,到时候自然也不需要假意的生活。
当然,如果我现在向想老头儿问出来,或者他也会回答我,不过有一个问题,张老头儿现在看起来是在帮我,但我也不能把他当成朋友看待。
他只是一个木偶,木偶虽然和人不一样,但他现在表现出来的,基本和人也没有差别了,人会背叛,张老头儿在某些情况下,肯定也会暴露我,比如他那个所谓的主人,看他对圣母的态度,肯定也不会让我和圣母为敌。
所以我非是不向他问,而是不能问,问了就要出事。我暂时还不想和这个世界的人、木偶正面相对,这不是双拳难敌四手,而是我害怕他们会在我对付圣母的时候造成阻碍。
圣母我必须杀,其中就算有半点偏差,终将让大事难成,本来,我也不是圣母的对手,有了阻碍,成功的机率就更加渺茫了。
张老头儿带着我来到了一间屋子,这里面全是衣服,全是古朴的衣服。
张老头儿拿了一件青色的长布袍给我,我也没什么讲究,直接换上。穿上了这身衣服,终于还是像模像样了。可透过镜子,我看到自己脸很僵硬,半点表情也没有。我的脸色也很奇怪,好像被抹了一层酱油。我知道这是木偶带来的特征,这是木头的颜色。这张脸虽然逼真,也还是木偶罢了。
有时候,我还真的佩服圣母的手段,她竟然可以做到这种地步。不过霎那间,我就感觉到有一股凉意从心底发出来。
是啊,我变成了木偶,圣母不可能不知道,她既然知道,那就是故意让我如此,为什么?她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她是等我去找她?难道她觉得直接杀了我无趣,想让我经受这非人的痛苦?
必然是了,我现在这样子,怎么回去见父母?我已经不被那个世界认可了,这才是最痛苦的事。我回去,他们肯定会认为我是异类,他们会排斥我,我爸妈也是。
圣母就是用这种方式对我报复吗?好像还不够狠辣。不过我现在不愿意多想这件事了,有道是船到桥头自然直,什么事都会有结果,这一切,等最后碰上了圣母,我相信就能有答案。
张老头儿带我离开了这屋子,他带我离开了制造厂。我看到街上熙熙攘攘很多人,可这儿和我印象中不一样,这儿俨然成了古代市场。在我的那个世界里,不会有这种场景,就算有,只怕早就被发现了,怎么可能还留到现在。
这个世界的第一个特点:古朴。
我看到了湛蓝的天空,有漫漫的阳光投射下来,可我感觉不到热,但我那么清楚地知道,那就是阳光,真正的阳光。
我看到了很多男男女女,他们身后有一个脑袋低垂的人跟着,那些人表情很麻木,眼睛也无神,它们脸上的人性是匮乏的,就和我的脸一样,它们是木偶,它们是木偶做成的奴仆。
真可笑,在这个地方,木偶也有人的思维,木偶和人的并不是完全划开界限的。这里其实并不能真的分清楚什么是人什么是木偶,用木偶做奴隶的人,其实和用人做奴隶没多大区别。
外面的场景看得我暗自摇头。
不过我没有多理会,我跟着张老头儿,一路走了好远,我们来到了一家大院子,院子门口有石狮子,有两排守卫,院门很高,气势很足,那匾额,是鎏金的两个大字:木府!
这就是张老头儿说的那个所谓的主人家吗?
有个守卫将我和张老头儿拦了下来,他神情严肃,开口就质问道:“什么人!”
张老头儿躬身作揖,他还拉了拉我,我没动,那个守卫就是一声冷哼。
张老头儿急忙开口:“这位大人,我是南边木偶作坊的,前几天我还来过,您忘了么?”
那守卫挟着看了张老头儿一眼,手里的长棍往地上一柱,又大喝道:“我知道你,我问你来这儿有何事!”
这个守卫他认识张老头儿,他当然认识张老头儿,他不可能不知道张老头儿过来做什么,但他还是把张老头儿拦下来盘问。这不是恪尽职守,他只是在炫耀他作为人的高贵!
他真的高贵吗?他只是个普通人罢了,可他觉得自己比木偶高一个等级,就好像这个府邸之中有权势的人他不敢随意对待一样,从张老头儿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木偶对人,也是保持着面对上位人的畏惧。
张老头儿听了守卫的话,急忙就回答说:“大人,府上在我那儿定制了木偶,这几天我已经赶工出来了,这就是给府上送木偶来的,还请您见谅,帮小的通报一声。”
张老头儿的低姿态在守卫那里很适用,他看着张老头儿,鼻孔已经朝了天,他很享受这种被恭维、被奉承的场景,哪怕张老头儿不是人。
所以他不待见我,因为我始终一言不发,而且我始终都目不斜视,我没有露出低姿态,我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惧怕。或者在他眼里,看见人还可以这么大胆的木偶,就是桀骜的,需要被调教的。
可我做了什么错事?我为什么就得对别人低头?我不会低头,只有站着死的大丈夫,哪儿有跪着生的英雄!
我知道自己心里那点倔强又在泛滥了,即便我现在成了木偶,心性终究还是没有改变。我觉得这不是好的状态,我需要有些微的改变。
那个守卫吐出来一句:“在这儿等着!”然后就径直进了大院儿。
张老头儿隔老远还和那个守卫道了一声谢,然后他急匆匆把我拉到一边,他对我说:“你怎么回事儿?那是个人,你不怕进去后他给你使绊子吗?你忘了我对你说过什么?这里可不是什么小户人家,里面的人高贵得很,你那点性子我不知道哪儿带来的,但你最后收敛下去,否则我可救不了你!”
他当然救不了我,他也不过是个木偶罢了,他只会在别人面前一个劲儿压低姿态,如此以苟延残喘。我需要改变,可我绝不会和他一样。
我只是告诉他:“我理会得。”就不再多言语。
张老头儿摇摇头,表现得对我很失望。他失望什么?我和他有什么关系?
张老头儿在这个世界四十年,四十年的木偶生活,他还是不能改变自己天生的限制,比如说表情,但其他方面,他已经和人没有差别了。我本来就是人,我现在有着的也是人的思维,可我竟然分辨不出他是个木偶,由此可见他这四十年经历了多少。
没过多长时间,那个守卫就从大门中出来了。他仍旧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他对着我和张老头儿招了招手,张老头儿急忙跑过去。我当然没有停下,小人才是最不应该得罪的。
那守卫在那儿站定,柱着棍子不说话。张老头儿就只得躬身上去,对他说:“大人,这个,不知上头怎么说?”
守卫斜了张老头儿一下,又对着我狠狠剜了一眼,然后他才说:“管家说,让你们进去!真不知道你们哪儿来的福气,一个低等作坊也可能进我木府的大门!”
张老头儿急忙应道:“是是是,多谢大人了。”
木府?很特别吗?木府很金贵吗?我没有想多发表意见,但往往,觉得自己很金贵的人,心里都不是满足的,正因为不满足,所以才会想方设法的索取。
其实我想错了一件事,人真的可以满足吗?知足常乐,这句话好像并不怎么适合于人。
守卫或者是看到我还那个样子,他就又闷哼一下,语气甚至都没那么舒畅了,他低喝了一声:“跟我来吧!”
继而转身往里,我还听到他转过身去的时候骂了一句:“垃圾!”
他在骂我,我知道他在骂我。这是个仗人势的家伙,我也不想和他多计较,如果还有机会,教训他一顿当然少不了!
守卫领我们从侧门进去,一路穿过低矮的走廊,到了一间屋子前。
我看到了些大院子里那红红绿绿的花树,我听到了有鸟鸣的声音,我甚至闻到了一种极轻的香味。
我的感官好像恢复了一点点,比如嗅觉,最开始我虽然没有在意,但还是有意识自己什么也闻不出来,因为我根本不需要呼吸。
嗅觉是在暗示我什么吗?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了一件事情,这里的鲜艳,充分表明了,我所看到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石板坡时,在和圣母碰面的地方,所有一切都是惨白的、阳光都是惨白的,那些草木有不健康的枯色。那里没有阳光的温度,没有新鲜的空气,因为那里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
而这个地方不同,这里的一切都可以清楚感知,包括阳光,包括味道。我确定了一件事,这里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然而对我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