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高中一楼的一间教室里。
陈若男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本英语课本,正在听写单词。
每次上新课前,她都要把上个单元的单词听写一遍。
底下的学生们都已经习以为常,麻木的在听写本上写着单词。
但是今天有些不同,一些学生的注意力早已不在单词本上,特别是坐在第四组第一排靠窗位置的苏阮。从她进来开始,她的目光一直定在窗外黑压压的云层上,从来没有移开过。
陈若男走下讲台,走到苏阮的座位前。果然,单词本空了一页,她虚抓着笔,什么都没写。
注意到耳边的声音突然停了,苏阮后知后觉地发现,陈若男已经站在她旁边,眯着眼睛看她。
苏阮知道开小差被发现了。
苏阮长了一张娃娃脸,十分精致漂亮。英语成绩不错,每次单词听写都是满分。
陈若男很满意这个学生,还让她当英语科代表。
陈若男曲起手指,在她的单词本上扣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苏阮心虚地红了脸,握紧了手中的水性笔。
在那以后,她再也没分过心。
这也不能完全怪她,这已经是下午最后一节课。她看着窗外厚厚的乌云,深知大雨就要来了。
恐慌拉扯着她整个心脏,她清楚的知道,即使雨下得再大,也没有人会来接她。
不多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一道响雷劈下,大滴的雨点顺势而落。水花溅在窗上,水滴哗啦啦地往下流,最后形成一层厚厚的水膜。
苏阮看向窗外,看不清外面的世界。
放学时,教学楼前的各种宣传板已经全部吹落,零散的倒在地上。老师们站在各个楼梯口,指挥着各班的学生们有序离开。
校门口,门卫拼命阻拦要把车开进学校的家长,不停的重复学校的规定。家长们生怕学生找不到自家的车,把喇叭摁得冲天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学生的声音已经全然消失不见,只剩下大雨敲打地面的声音。
苏阮做完一张数学试卷,慢吞吞地把书包整理好。
她并不着急,想要等雨小些再走。
陈若男看到有间教室的灯还亮着,她匆匆走了过去。
“苏阮,你怎么还没走?”陈若男看到苏阮还坐在座位上,语气有些急了。
“我没人接,想等雨小些再走。”苏阮的眼睛有些发红,她的爸妈正闹着离婚,没有人管她。
他知道爸爸为什么执意要和妈妈离婚,那个女人给爸爸生了个儿子,现在正在市里最贵的月子中心养着。
他们俩争执不下的就是苏阮,她还没有成年,没有人愿意养她。妈妈手里的赌债还没有还清,那个陌生的女人更是容不下她。
这些事,她没法和陈若男说。
“我看了天气预报,这雨不会小了。你要不要给家人打个电话,或者我直接送你回去。”看到苏阮的表情,陈若男也瞭解了个大概。她着急走,她男朋友还在校门口等她。
苏阮想了想,“老师,你能给我打个电话吗?”
陈若男没有犹豫,把手机递到她面前。苏阮接了过去,拨下那个捻熟于心的号码。
“喂。”时楚沉着声音。
“哥哥,你能来接我吗?雨下得太大了,我回不去。”苏阮听到熟悉的声音,语气里带着少许哭腔。
“是软软吗?”时楚没想到苏阮会再次找他,确定了一下。
“嗯,我在向阳高中这里。”苏阮没想到时楚还会记得她的声音,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了。
“乖乖等我。”时楚二话不说,应承下来。
“谢谢老师。”打完电话,苏阮把手机还给陈若男,小声地说道,“老师你快走吧,男朋友该等急了。”
陈若男收起手机,安慰性地摸了摸苏阮的头,“安全到家后给老师报个平安。”
“知道了。”苏阮的声音又软又甜。
陈若男走时有些气闷,苏软长得好看,性格也好,什么样的家长会想抛弃她。
苏阮看着陈若男离开,教室重新回归安静。
大概等了半个小时,雨帘里,苏阮看到时楚的身影。
时楚是苏阮以前的邻家哥哥,一直保护着她。就在苏阮考上初中那年,时楚一家就搬走了。
时楚除了一张带有手机号码的纸条,什么都没给苏阮留下。
苏阮一直保存着那张纸条,直到那串数字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她还是没有想过把它扔掉。
四年过去了,她从一个跟在时楚后边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这是苏阮第一次鼓起勇气,给时楚打电话。
“你是小矮人星球派过来的间谍吗?还是那么矮。”时楚走到苏阮面前,好奇地打量着她。她留着齐耳的短发,薄薄的刘海贴着额头。脸上白白净净的,连个痘印都没有,身上穿着一身整洁的蓝白校服,有股干净清爽的味道。
时楚高中的时候已经一米八了,上了大学以后,好像又高了一两厘米。
而苏阮这些年并没有高多少,堪堪达到一米六的高度,身高是她心中永远的痛。
苏阮仰视着他,艰难地踮起脚尖,“要你管。”
时楚轻轻向下拉了拉苏阮的衣角,“我不管你谁管你?说得好像你爸妈管过你似的,小童养媳。”
听到时楚“小童养媳”这个称呼,苏阮红透了脸。
“要是我是男孩就好了。”苏阮看着时楚弯腰给她扣安全带,声音无不惋惜。
“别瞎说。”时楚把安全带扣好,有些心不在焉。
苏阮家很特别,他从小就知道。她的妈妈阮红是一个赌徒,每天混迹各种麻将馆,根本没空搭理她。她爸苏建国是一个商人,经常在外边做生意,最大的希望就是有个儿子。
这个精明的商人没指望过她那个赌徒妈给他生儿子,他在外边包了情人。阮红知道这件事,但她没法闹,她还指望着苏建国能给她钱还赌债。
苏阮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从小就会看人脸色。就算被人欺负了,也不敢和家里的大人说。时楚的爸妈很喜欢这个安静有礼貌的小孩,经常叫她到家里吃饭。
那时候时楚的爸妈还吓唬苏阮,说她爸妈不要她了,把苏阮卖留给他做童养媳。
苏阮吓得直哭。
尽管如此,他们的关系渐渐熟络。
“这样,爸爸妈妈就不会离婚了。”苏阮看着挡风玻璃上的雨水,叹息道。
“这又不关你的事。”时楚不擅长安慰别人,觉得有些烦了。
苏阮没有再说话,她靠着靠背,昏昏欲睡。时楚默不作声的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一些,生怕她感冒。
回到家,苏阮从房间地抽屉里拿出手机,给陈若男报平安。
时楚打量着这间空荡荡的家,于心不忍。客厅里摆放的那台老旧的电视机已经不见,应该被阮红拿去二手市场卖钱了。
那么大一个家,竟然连一台像样的家电都没有。
“你爸妈呢?”时楚坐在沙发上,家里连个成年人都没有,也不知道苏阮怎么生活。
“不知道。”苏阮沉默,她确实不知道爸妈去了哪里。妈妈可能还在为了还赌债到处凑钱,爸爸应该把他刚出生的弟弟抱在怀里。
“他们也放心你一个人住?”时楚真觉得他们不是人。
“习惯了,哥哥,你饿不饿,我给你做点吃的。”苏阮很感激时楚把自己送回来。
“算了吧,我还得赶回去。小孩,哥哥为了接你,翘了一节大课。”时楚想要骗骗这个怯生生的姑娘。
“啊,那要怎么办?”苏阮有些慌了。
“我还没有想好,就当你欠哥哥一个人情。”时楚看着苏阮慌张的样子,有些小得意。
“好。”苏阮胡乱点点头。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时楚问她。
“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苏阮摇摇头,她知道家里现在什么情况,也不敢奢求什么。
“那行吧,我周末再来看你。”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小妹妹,不心疼是不可能的。
直到关门声响起,苏阮才意识到时楚说了什么。
周末再来看她吗?苏阮瞪大了眼睛。
晚上十点,苏阮做完所有作业,伸了伸懒腰。她实在是太累了,彷佛闭上眼睛就能睡着。
这时候,阮红给她打了电话。
“妈妈,有什么事吗?”苏阮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听说你们那边下了暴雨,你有没有被雨淋到?”阮红拿出打火机,点了根菸。
“没有,是时楚哥哥接的我。”苏阮诚实地回答道。
“那么大的雨,你爸也不知道要去接你,他是被那个狐狸精迷了眼,挖了心。我和你爸已经商量好了,过段时间就去办离婚手续,你现在住的那套房子也要卖了,换点钱给我还赌债。”阮红抽了两口烟,把烟摁灭在菸灰缸里。
“那我怎么办?”听到爸妈真的要离婚,苏阮的喉咙有些发涩。
“你去和舅舅住好不好?舅舅已经答应了。”阮红知道苏家重男轻女,没指望苏家能接纳她。思来想去,也就她那个哥哥有条件。她和哥哥商量了好久,她哥终于松口同意了。
“舅舅不是在A市吗?离T市好远,我不想去。”从小到大,苏阮都没有见过舅舅两面,有些害怕。
“没事,你舅舅人很好,他在那边的教育局当官,很快就能帮你办理好转学手续。”阮红知道苏阮的性子软,容易妥协,没想到这次竟然敢拒绝。
“可我不想转学,不想去舅舅家。”苏阮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这可由不得你,中介马上要去看房了。你不去舅舅家,就变成无家可归的可怜虫吧!”阮红最烦别人哭,说完这些,直接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