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住秦阳大腿的,是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大概不到五岁,蓬乱的头发,脸上左一道右一道全是泥污,鼻涕拖得老长,两只小耳朵冻得通红,穿着一件下摆垂到膝盖的破羽绒服,也不说话,一只手抱着秦阳的大腿,另一手拿着一个现在已经很少能见到的大搪瓷缸子,搪瓷缸里盛着几枚硬币,还有几张零散的纸钞。
秦阳本想把腿抽出来继续往前走,自己要是抽腿,这么小的孩子,是抱不住自己的,可是一接触到孩子期冀中略带不安的眼神,不由得心一软,这孩子还没有豆豆大呢。
那孩子见秦阳停了下来,立刻把搪瓷缸子高高举起来,另一只手抱得更紧了。
秦阳无声地叹了口气,从兜里摸出钱包,把仅有的几块钱零钱全倒在搪瓷缸里,想了想,又拿出三张百元的钞票放了进去。
那孩子惊喜得一张小脸上直放光,一把将钞票从缸子里拿出来,紧紧地攥在手里,冲秦阳深深鞠了一躬:“谢谢,谢谢……”
“秦阳!”
突如其来的呼唤吓了秦阳一跳,回头一看,赫然是冯队,秦阳心里的戒备陡然升至了顶点,竭力保持着脸上的镇定,道:“呦,冯队长,这么巧,你也来看病?”
冯队没搭他的茬,眼睛盯着那个乞讨的小男孩,冷然道:“把钱还给这位先生。”
那孩子惊恐地看着冯队,突然把搪瓷缸子向冯队面门掷过来,然后转身就跑,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几张钞票。
“小崽子,站住——”
冯队闪身躲过掷来的搪瓷缸,拔脚要追,被秦阳拉住:“算了算了,跟小孩子计较什么?”
被他一耽误,那小孩已经跑到马路对面,钻进小区不见了。
“你以为那孩子真是乞丐?”冯队没好气地道。
“不是乞丐是什么?”秦阳有点莫名其妙。
“他们和你在国外遇到的流浪汉、乞丐不同,背后往往有一个组织庞大的犯罪团伙,这些孩子受到大人的指使和恐吓,专门挑你这种看上去就很有钱而且相貌和善的人强行乞讨,有时还会参与盗窃,你给他钱,实际上是助长了他们犯罪。算了,不说这些了,你刚回国,需要适应适应,别像在国外一样滥发善心。”
秦阳笑了:“善心是不分种族和国界的,给需要帮助的人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也是对自己时刻心存善念的一种提醒,再说善心不是施舍给别人的,而是留给自己的。”
“你读书读傻了吧?”
冯队瞪了他一眼,随即沉默了一下,道:“不过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心存善念总比心存恶念要好,对了,你来医院干嘛,看望朋友?”
“最近有点偏头疼,吃了些药不见好,就来医院看看,你呢?”
“看一位领导。”
一想到将要口不应心地面对一大帮局里的同事,冯队就满身不自在。
自从冯队出现的那一刻起,秦阳就猜到对方是来探望潘国庆的,心里不禁有些发慌,这次回来后,连骆雪都没有联系,加上菲菲,自己在开发区总共也没有几个熟人,却偏偏在即将动手的时候,遇到了刚刚认识不久的冯队,这个意外的变化,是之前没有考虑到的。
稳了稳心神,故作轻松地道:“你就这样两手空空地看望领导?就算不捧束鲜花,也该买个果篮吧?你不怕他背后给你穿小鞋?”
冯队不在乎地哼了一声:“人都死了,还送什么鲜花?该送的是花圈,可是又不能送到医院来。”
秦阳心头掠过一阵狂喜,没想到,这次的计划,出乎意料地顺利,仅仅进行了一半,就达到了目的,看来,后面的行动,可以取消了。不过谨慎起见,还是要确定冯队说的这个人是不是潘国庆,不由故作惊讶地道:“呦,怎么死的?你现在已经是刑警队长了,你的领导,怎么说,也该是位局长吧?这个级别的领导,应该不会再冲锋陷阵了吧?”
“是位局长,听说洗澡时晕堂了,诱发了急性心脏病,没抢救过来。”
秦阳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笑道:“一定是平时工作忙,压力太大,累的,晕堂总比喝死在酒桌上好,听说死在酒桌上都能算成工伤,你们局长比他们光荣,怎么样,你有没有机会升上去?”
冯队觉得潘国庆刚死就议论这个话题似乎不太好,但是下意识地把秦阳的询问当成了对自己的关心,苦笑着摇摇头:“我的领导,确实是管刑侦的,按理说,我是有机会,但是我在局里的基础不太好,上面又没人,升职这种事,轮不到我。”
“可惜了,可惜了……”秦阳脸上满是遗憾。
冯队笑道:“没什么可惜的,我的性子直,容易得罪人,就算升上去,过不了几天,也得被撸下来,还不如好好地干我的刑警队长。”
正说着,冯队看到小张从二楼门诊部的高台阶上跑下来,扬手招呼道:“小张,这儿呢!”
小张跑到近前,气喘吁吁地道:“老大,情况有变,潘局不是突发心脏病死的,是被…
…”说到这儿,忽然发现了冯队身边的秦阳,急忙止住了。
秦阳见状,连忙向冯队告辞,冯队奇怪地道:“你不是要看偏头疼吗,怎么不进去?”
秦阳拍了拍挎包:“我已经看完了,药都开了,刚从医院里出来,就被那个小孩拽住了,然后就在这儿碰到了你。”
冯队不无遗憾地道:“还想一会儿找你喝几杯呢,看来只好下次了。”
秦阳满口应承:“喝酒的机会,多的是。下次吧,我请,你现在公事要紧。”
小张望着秦阳远去的背影,问道:“老大,谁啊?”
“我新认识的一个朋友,海归,就是那天帮我把伤者送来医院的好心司机。对了,你刚才说,潘局不是突发心脏病死的,是什么意思?”
“就在刚才,市局的白法医检测出潘局不是死于突发性心脏病,而是被那个连环杀手害死的。听说他扮作婚庆公司的人,把热水倒在干冰上,让路过的潘局吸入了大量二氧化碳,造成体内缺氧,医学上好像叫什么酸中毒。然后,桑拿房里的高温加剧了这种情况,导致潘局发生晕厥,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关键是120到场后,给潘局打了一针强心针,具体什么原理我说不上来,反正白法医说,是这剂强心针,最后要了潘局的命。”
冯队猛地停住脚步:“原来,潘局是‘下一个’。”
小张点头:“还有一件事,我刚才打电话的时候,没来得及跟你说,萧老大下了封口令,严禁任何人把潘局死亡的消息泄露出去,如有违反,不论职务高低,一律脱下制服下岗,还要以泄密罪提起公诉。现在对外的说法是潘局还没有死,仍在抢救中,嗯,还有,整个ICU的楼层,已经被市里下来的梁队带人封锁了,除了杨局和陈局,分局里其他干警都被撵回去了。”
“要钓鱼?”冯队低头寻思了一会儿,道:“他们判断凶手还会来医院?”
“不知道,反正如果我是凶手,肯定有多远就跑多远,就算潘局这次没死,下次再找机会就是了,现在来医院,不是送死吗?”
“所以你不是凶手。”
“我当然不是凶手。”
冯队白了他一眼:“因为凭你的脑子,做不出这种高智商的案子。”顿了顿,道:“我也做不出来,咱们的智商都不够。”
忽然想到刚才无意中对秦阳泄露了潘国庆已经死亡的消息,冯队心里隐隐地泛起了一丝担忧,不禁回头望去,大街上早就不见了秦阳的身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