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玉,我想起来爹爹找我,我还有点事情要做哈哈,那个我,先走一步了,你和征舒师兄先聊……”我尴尬地扯着嘴角,一步一步往门外挪。找了个机会,驾着云径直从丹室的前面院子逃走了。最后,凭藉着过人的五感,我听见暖玉的声音顺着风送过来:“征舒师兄,姐姐她……”
爹爹误我!要早知道暖玉回来,征舒师兄就是把玉鉴峰的丹室全炸了,我也绝对不会听从爹爹的指示来掺和这一脚浑水啊……我一边在心里懊恼不已,一边满腹惆怅地驾着云离地两三丈高往自己院子飞去。唉唉唉,暖玉一定是要怪我多事了,这可怎么是好?
左思右想间忽然一个平静的声音阻住了我:“凉玉师妹。”
我仍旧是往前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险些撞上了一棵树,你妹!玉鉴峰的树,真心长得太高了,要修剪,绝对要修剪!我咬咬牙,一手微微发力,撑着那架着我的大树杈摇摇晃晃地重新飞起来,蓝白色道袍上落了不少污七八糟的残枝败叶,小髻散乱,道冠歪斜,煞是狼狈。心下郁闷,一个注意力不集中,脚下的云彩一散,身上一沉,径直掉了下去。
而树下,正是在青莲池边喂鱼的大师兄。
青莲池是引来祖师祠堂那干荷叶池的水而开的小池塘。虽然干荷叶池永远是深秋景象,相同的水养出来的青莲池却是全然不同。干荷叶池是荷叶零落满塘萧瑟,而青莲池却是一汪绿水青莲,池中有点灵性的金鲤畅游其间,好不生机盎然,池上还有几只早年养来观赏的仙鹤盘桓其中,池畔则是一边竹林青青,蔚然成荫,一边参天巨木,古柏森森。不远处丹室的香菸飘来,凝聚在这青莲池上空,形成淡紫色的轻烟,却是仙气飘渺,仿若琼楼玉宇。
可是现在的我完全没有欣赏这种美景的心情,不但没有,而且我还想要把青莲池旁边这些妨碍交通的树都刨了。
重重摔在柔软的草坪上,倒是没有什么过分的痛感,只是身上又沾染的草汁把我弄得更加狼狈了。卧槽,这简易版驾云术完全不给力嘛,郁小师兄给我的该不会是山寨货吧值得怀疑……我伏在草坪上,艰难地用受了点皮肉伤但是基本上全都乌青了的胳膊把自己撑起来,便见神识范围内当先出现了一双豆青色的登云靴,样式并不是我们仙门门内的样式,一看就知道,这不是刚回来没多久的大师兄还有谁?
从地上迅速爬了起来,我对着闲坐在池边的大师兄扯起嘴角,随即为自己不小心磕破的嘴唇疼得龇牙咧嘴的:“哦呵,大师兄安好。”
大师兄一袭淡墨轻衫,墨发迤逦,闲坐近清淡,一副看尽了烟花春复秋的出尘姿态。
而我这蔽首飞蓬,衣衫不整,龇牙咧嘴,毫无形象。
真真是令人悲痛的对比。
我在大师兄面前的形象算是毁尽了。不过,好像从一开始他从天而降,我就没有什么形象过。
大师兄果然如同爹爹所说的冷心冷情,连一点怜香惜玉的情怀也
没有,既不动弹也不给点疗伤药宽慰一下师妹受伤的心灵,只是淡淡地应了声:“嗯。”
大师兄乃可以更加淡定吗?话说刚才你只是提醒了我一下,眼睁睁看着我撞到树上的吧。以大师兄的金丹修为,解救一下不行吗?真是缺乏尊老爱幼的爱心,我心里默默咬着小手绢。
“大师兄喂鱼呐,真是好兴致啊呵呵呵。”我想要狗腿地凑近些,又忽然想到大师兄这么出尘的人物,八成是有洁癖的,我这般形象,只怕是要亵渎了他,只好又讪讪笑着,老老实实地退开几步。
大师兄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指着他对面的那个小玉墩道:“坐。”
大师兄果然是谪仙风范,连话也说得比旁的人要少,真是惜字如金。我看着那个小玉墩,又看看大师兄,这这这,两对面的,只差两三尺距离啊师兄,我受宠若惊啊有木有!我呈惊吓状,僵硬地转动脖子很犹豫地对着大师兄,这样不好吧。
“坐。”大师兄很有耐心地重复。
氮素,氮素爹爹经常是声音柔和,其实内心酝酿着整治我的坏水儿的,我又全然不瞭解大师兄的,可不敢轻易忤逆了他。大师兄毕竟是爹爹的徒弟,正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有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只怕大师兄也像是爹爹一般是个外白内黑的豆沙包。
我哆嗦了一下,只好动作硬邦邦满不情愿地挪了过去。坐上去以后只感觉嘴巴很干,喉咙冒烟,讲不出话来,险些在大师兄若有似无落在我身上的目光中化作了一尊雕像。突然就想起了爹爹自那天大师兄回来以后曾经嘱咐我的话,没有事情,少去找你大师兄。爹爹啊爹爹,如果这是不可抗力造成的,你应该会谅解我吧……
我们之间尴尬地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被人打破了。
“绝尘兄,我带了一坛好酒来……”我下意识地把神识探去,原来是文师兄。
文师兄拎着一个土窑坛子从旁边的竹林里钻了出来,坛子上面还沾染着一些新鲜的泥土,用红线织作了罗网绑缚住,还颇有几分豪情。只是文师兄原来一副风流才子的样子,紫衣锦袍,羽扇轻摇,好不风骚。现下却是灰羽扇歪歪斜斜地插在腰间,两只衣袂很粗鲁地往上一撩,道袍下摆上还有些新鲜泥巴,这猥琐样子委实叫我险些笑喷出来。文师兄还有这么一面,那倒是很有趣的,不过大师兄和文师兄这么熟稔的样子,看上去像是早就相识了。
我忍不住嘴欠地问了句:“诶,文师兄,你和大师兄早就认识了啊。”
“呦呵,原来凉玉师妹也在啊。”文师兄立刻一肃,一脸高深地把酒坛子收到了自己的储物袋里,拿起灰羽扇摇了几下,试图掩盖他刚才那副毫无形象的样子,“这个说来话长了。”
文师兄很自然地坐到大师兄旁边,正好正面对这青莲池。这一次他可谨慎了许多,左右看看的确没有人,才把自己那酒坛子拎了出来,迅速摆开两个杯子放到他和大师兄面前:“这是我以前来仙门偷偷埋在
竹林子里的女儿红,刚好十八年了,香气正好。”
“我以前在文渊家学过几年箫。”大师兄很平淡地拈起一个白玉酒杯,说了自从我见他以后最长的一句话。
这是在向我解释喵?我有点呆滞。
“话说回来,凉玉师妹,我们大师兄可真是音律奇才啊。在我家才一两年,就把我们家所有的乐师比了下去。”文师兄狠狠吸了一口酒香,一边抿着这十八年的女儿红,一边眉飞色舞地说起了大师兄那强悍的音律天赋。
话说大师兄从未学习过音律,从来就只是醉心修炼的,要不然怎么能年纪轻轻不到三十岁就突破到了金丹?可是前几年,大约是为了体悟心境,特地跑去凡间帝都长安城学习音律,居然还真的很有天赋,一举超越了长安城最有名望的乐师,可以说是一举成名,在凡间乐坛建立了极高的威信。也就是那个时候,大师兄和文师兄结识了。
不过以我之见,估计只是文师兄单方面地缠上了大师兄。大师兄连暖玉的撒娇卖萌都容忍了,多半也能容忍文师兄那副风流样子和聒噪性子。照这么看,大师兄原来人还不错?
我不置可否地走着神,面前的大师兄一身轻闲地向池子里撒着鱼饵食,一把,又一把。青莲池畔的草丛边聚集了一大羣游鱼,抢夺食物,来来去去,形成了一条游动的色彩,红的耀眼,金的灿烂,黑的沉凝,白的恬淡,不断舞动,不断散开,不断还原……
我呆呆地望着,似乎整颗心都沉静下来,有一种独特的感觉在我心里蔓延开来。争夺和不争夺,离开和不离开……莫名其妙地,心里就冒出这些许想法来,浑身似乎回到了母体之中,懒洋洋的,很温暖也很舒服,我想起一些流水的潺潺声,然后思绪越飞越远……
大师兄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仍旧一把一把地撒着鱼饵食,沉稳得很。
文师兄仍旧是啜饮着他的女儿红,酒香蔓延开来,浓烈芳香。
这时候,竹林里有些晃动,一阵细碎的干枯竹叶的碎裂声传出来,似乎有个人在那里,但是又停住了脚步。然后一切都只是安静,像是在守候着什么。
当我醒来的时候,夜色已经有些下来了,竹林是森蓝色的幽深,隐约透着一丝丝的寒气。我发现大师兄仍旧是一动不动地望着他面前的那羣游鱼,只是不再撒鱼饵食了,而文师兄早就不见了人影。看着天色不早,我连忙起身道:“大师兄,天色不早了,我告辞了。晚上夜凉,你也早点回去吧。”
大师兄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一路小步小步地快速跑出竹林外,郁小师兄正扶手在一茎极粗的大竹子旁边等我,他歪着头懒洋洋地笑道:“小凉玉,恭喜你顿悟了。我等了你两天,总算是好了。”
什么顿悟?两天?我有点发懵,我不是只是走神了吗?下意识地回头,大师兄却已经不在那里了,只剩下青莲微微摇曳,一滴露水从莲叶上骨碌碌滑落了下来,沉寂无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