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弄湿了衣裳,少不了要换掉身上的脏衣。其实就算是我不换,也可以用灵力发散掉身上的水汽,可是我的衣服上不仅有水,还有草汁、树叶什么的,这让颇有洁癖的我委实有些郁闷。无奈之下只能换套衣裳,可是……这光天化日之下……
郁小师兄接收到我的眼神,从善如流,扬手就放出一匹白棉布展开,挂在两棵桃树之间。
好了,问题解决。
我沉默了半晌:“郁师兄,你怎么会随身携带这种东西?”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野战必备白牀单?虽然说仙门看上去仙气凛然,可是男女关系比起凡间教条来,还是挺奔放的喵。总有那么几个仙长就好这个调调,所以下面常常会有上行下效的事儿么么哒。难道郁小师兄也是其中一员喵?没看出来啊,我们玉鉴峰从来就是从一而终的,居然出了一个这么奔放的弟子嗷嗷……
郁小师兄的动作僵住了,顿了顿,他干净利落地把一小块干净的白布扔到我怀里,冷冷道:“想什么呢?这是拿过来包扎伤口用的。”
我抱着白布捂脸,郁小师兄在外历练,果然日子过得很艰辛,这么多白布,那要受多少的伤才能用完啊。我还这么不能体会民间疾苦,胡思乱想。嗷嗷,我现在越来越不纯洁了鸟。
躲到白布后面擦干了身上的水渍,换上衣裳,我披散着湿漉漉的齐腰长发小心翼翼地掀开了那块白布,怯生生地叫了声:“郁师兄,我好了。”
然后,然后我傻住了。
郁小师兄正披散着衣裳,两手抓着的衣襟半开着,露出下面大块大块白皙的皮肤,那精致柔韧而有力的肌理,那没入阴影的胸线,那若隐若现的……这显然就是正在换衣裳!要命的是,他好像正在脱……
我捂着鼻子面红耳赤地收敛了神识,手上被烫到似的扔开白布,落入一片黑暗之中。可正是在黑暗中,听觉反而更加灵敏了。那衣物和草地、衣料和衣料相互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绝于耳。随之,我的脑海中自然而然的就浮现出了刚才那副美人更衣图来。
这两年,郁小师兄因为到了筑基期出门试炼,用去不少时间。我也鲜少离开玉鉴峰,所以两个人见面的机会其实并不多,多半是见面了相互招呼一个。只是没有想到,才两年多时间,郁小师兄已经长得这般妖孽,我没有看到他的脸蛋尚且要脸蛋红红,要是再看见暖玉口中的“漂亮”脸蛋,我岂不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郁小师兄果然是少女杀手,早年就引得花境峰的娇花许师姐倾慕彪悍求婚,而现今,外面只怕是早有大批狂蜂浪蝶要扑倒在他石榴裤脚下。
真真是美色害人,我要淡定我要淡定……
我捂着鼻子,利索地给自己塞了一颗清心丹,脸上的热度很快平息下来。只是两人之间一时静默下来,就生出了几分诡异的尴尬。也不晓得怎么去打破才显得自然一点。
我斟酌了一下,艰难地开口:“那
个,那个郁师兄,听说天界有仙名叫织女,擅长用天边的云彩霞光织造天衣,那么,世上有没有用流水织造衣衫的呢?”
白布那一头更加沉默了。良久,才听郁小师兄沙哑着声音道:“有。”
我皱了皱眉,直觉地感到,郁小师兄平日里嘴欠得很,今日却惜字如金,委实不太正常。而且我听着他的回答,怎么觉得有点苦涩味道呢?
“那么流水制成的衣衫是怎么样的呢?”
“流水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沉水香消,梨云梦暖,听雨上高楼。”郁小师兄沉吟半刻,略带迟疑地轻声吟道。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长相思的韵律,更加衬托了这缠绵悱恻的凡间词句,令我没由来地一阵心悸。
“郁师兄真是博闻强识,连这天界之事也知道。”我没话找话说,干巴巴地赞美道。
“不是,我不看那些古籍,我只是知道而已。”
郁小师兄在白布那一边,听他的声音,却似乎下一刻就要乘着流云飞离此地,飞到一处高处清寒的琼楼玉宇中去,我再次想起,当年千峰竞秀大比上的他,飘渺孤鸿影,他还是没有找到他的那根寒枝吗?我迷茫地抬起头,降缘仙境里已经半入了夜,周围虽然暗了下来,在我们的神识下仍旧是亮如白昼。只是,那天顶不是仙门的满天星辰,而是更深沉的浓浓云雾,色若泼墨,好像酝酿着一场大雨。
“凉玉又是怎么想要知道流水制衣的?”过了一会儿,郁小师兄又问我。
“我……”话音未落,便见郁小师兄一把扯掉了白布,衣冠楚楚,语调平静得渗人,脸色也晦暗不明。他鲜少这么正经地叫我的名字,今天这是怎么的?难不成他这样神通广大,居然勾引了天界仙子才有的小道消息?我的神识迟疑着在他脸上逡巡,仍旧是无果。
可以感到,他的目光正盯着我无法聚焦的暗黑色眼眸,意味不明。我不知道他是为什么,我似乎并没有说什么要紧的事情啊。而且,为什么要看我的眼睛,明明知道的吧,我的眼睛其实就是什么也看不见的,只能够无用地或开或合,都只是在黑暗里,挣扎不出。
郁小师兄居高临下,严肃地看了我一会儿,终于动作了起来。他伸出自己的左手,然后右手指尖在左手抚摩了一下,居然撕开了一块皮下来,看了委实让人手心一疼。我蓦地一怔,只见他随着皮肤掉落下来的是一块泪滴一般的,小小的玉珠,隐隐散发着灵气,不同于凡间的灵气,熟悉而飘渺。
“那是我的。”我听见自己恍惚的声音,竟然不由自主地向他手心的那颗玉石伸出了手。那是一种十分玄妙的境界,彷佛是整个人都回归到了母体之中,整颗心都平静了下来,没有尘世的痛苦,没有七情六欲,没有悲欢离合,安宁而沉静。我更加清晰地听见了不远处飞瀑的哗哗流水声,没有停息,也没有尽头。
“你记得它吗?”恍惚间,郁小师兄好似会了摄魂术一般轻声问我,带了几分诱惑的意味,就
像是从遥远的岁月里走来,“那时候我没有……”
什么时候?没有什么?我迷惑地傻傻愣着。
“还是不记得吗?”郁小师兄有些失望地合上了手,收回了那颗玉石。
我的动作也随之定住了,那感觉就像是,心上突然被挖空了一大块,于是乎一层羞恼忿然的红晕迅速浮现出来。
“郁师兄觉得很好玩吗?”我有点失控,声音都有点发抖,我何曾被什么东西这样摄去了心神,太失态了,太失态了!
天边的浓墨翻涌着,将雨不雨。
“不是。”
郁小师兄的思绪似乎飘到了极远处,还未归来。他低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容颜映着旁边的一潭水光涟漪,明灭不定,只有模糊,只有模糊。他说着话,可是我并不觉得他那是在回答我。
我暗中恼恨这双不得天幸的眼睛,终究也无法看见真正的世间,也看不清他。也许就算是有,我也同样看不清楚吧,郁小师兄……
微风拂过,不远处的瀑布仍旧在哗哗作响,千树桃花随风而落,落在草坪上,纷纷扬扬,淡粉的清香柔软映着水波清光,落得人心里满心怅惘,拾捡不起。我想起凡间凡人们梦想过的桃花源,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只是,桃花源本就不存在,这桃源的境界,我也终归无法达到。
即使修了仙,我也只是一个凡人罢了,挣扎在六道轮回中的凡人罢了。
像是终于发现了我的不快,郁小师兄恍然间回过神来。他单膝跪下来,带着些抚慰的意味地摸摸坐在草坪上的我的发顶,温和地道歉道:“对不住了,我有点太心急了,小凉玉。”
“以后不许这样。”我怒气未消,一把把他的手从头上拉开,颐指气使。
“绝对不会,绝对不会,”郁小师兄笑着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我也没有那么多机会了……”后面的话,却是很低很轻。
我抱着自己的膝盖,把下巴靠在上面,愤愤道:“郁师兄,你总是这么说。”
“好吧好吧,要我怎么样才好。”郁小师兄无奈地摊开双手,一副任我鱼肉的样子。
我思忖着那玉石的确有些玄妙,张口就来:“我要那颗玉。”
“啊呀呀,什么玉,我可没有见过啊。”他无赖地在我眼前挥挥手,已经没有那玉。
“你……”我万分气闷,果然不可以相信这喜怒无常的郁小师兄。
郁小师兄得逞地大笑,一手勾着我的肩膀,把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喃喃道:“小凉玉,你拿我的什么东西都好,可不要拿走那玉啊。”
“嗯?”我不解地歪过头。
“因为,那是遗物……”他像是在对我解释,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我不能把它给你呢。”
什么遗物?谁的遗物?我想问,可是我觉得,也许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告诉我,那似乎是另外一个故事,我不能去触碰,又或者……时机未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