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关了几个月,就颇有修真无日月之感,一年一度的新年元日眨眼间就要到了。由于今年玉鉴峰多了三位师兄,而且几位师兄也在年前陆续地筑基成功,爹爹着我的意思是要好好庆贺一番,总归也是玉鉴峰的新气象了。
而我,以闭关为名义旷工数月,导致阿保那边呈报爹爹的事儿变多,爹爹和娘亲的柔情蜜意时间大量减少,爹爹很不高兴,后果很严重。因此,这新年操办的事儿都交给我主管了。我再一次森森地感到我就是当牛做马的命,爹爹这种把闺女当儿子用的行为应该受到严重谴责……言归正传,我领了爹爹的命,这得下山去购置些年节礼。不是去青麓原,而是凡间下青麓镇,没错,就是下青麓镇。哼哼,我当然不会承认我其实很想去看看,是下青麓镇诶!下青麓镇!凡间!嗯,是凡间。
我都去了,暖玉理所应当地也跟着一起来,我们便拣了腊月十五的日子随从央管事一起下山。虽然不知道爹爹娘亲对李管事以及金诚做了什么处置,但是从央自那以后就调来了玉鉴峰做事,干的还是油水多多的采买管事,从这一点看就知道,那两个的下场一定是悲惨的……大过年的,还是不要说这些血腥的事情了。
下青麓镇虽说是个镇,其实可以算是南国凡间的修仙之都。即便是凡人居住多过修士,从外面那个巨大简单粗暴的普通幻阵里还是可以看出,这个地方毕竟还是修士做主。整个镇大得可以和长安皇都媲美,街道整洁有序,鳞次栉比,人羣往来,熙熙攘攘。每个人都是衣裳整洁,面带微笑,绝对不是凡间官员可笑的假装应付皇帝的巡视。
这地方可以算是凡间的理想国了。
当然,世界上是没有理想国这种东西的。
在修仙者的法则里,弱肉强食,等级制度都是公然针对凡人。在下青麓镇中,在街上游荡的大多是修仙家族的后嗣或者途经的修士,而凡人则是他们的终身雇农,所有下贱的行业都由凡人担当。我从来没有觉得修士没有成仙之前能够冷艳高贵地超脱于凡人之上,只要你的姓名还登记在冥界生死簿上,那么对于六道轮回而言,也不过是蝼蚁罢了。然而在修仙之地,高阶修士视低阶为蝼蚁,低阶修士视凡人为蝼蚁,就是这样被视为寻常。
仙门这个庞然大物容不得任何蝼蚁的挑战。哪怕只是虚无缥缈的所谓尊严,也自有门中的一些败类以自己的方式来维护。
比如现在,我们刚刚从下青麓镇的上空落下来,就目睹了不远处修仙世家纨绔子弟强抢凡人民女的一幕。
“爹爹,爹爹救我……”凡人女孩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传了过来。
略望了一眼,只见一羣衣着显贵的家丁修士正拉着一个粉衣少女,或冷笑或不耐地骂着一些不三不四的话。
那女孩儿十三四岁,恰好是凡间少女嫁人的年纪,已经有大块白皙的肌肤因为衣服在拉扯中被撕破而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脸上俱是泪痕,身段倒是窈窕动人得很。除此之外我也看不清她姿色如何,想来能够被抢,应该是不错。
暖玉一看之下便皱紧了精致的秀眉,手上一动就要去见义勇为。我心道不好,死命拉住了她。
暖玉横眉怒目:“姐姐,光天化日之下,岂容他们这样放肆?”
“你救了那女孩儿这一次就走了,那么下一次怎么办?”我无神的眼睛死死盯住暖玉,这下青麓镇不比外门,虽然凡人众多,但是修仙家族势力庞大。倘若暖玉介入其中,就可能教事情闹大挑起几股势力的斗争。本来爹爹就说仙门不会有永远的平静,闹僵起来,玉鉴峰人少,精英虽多,也只不过是保全自身,那么下面的势力便会毁于一旦,免不了元气大伤。况且强龙不压地头蛇,既然如此我也得和暖玉辩清利害,免得生出祸端。
“大不了叫阿保他们一直关照着这户人家就是了。”暖玉使劲儿挣扎。
我坚定地牢牢抓着她:“你以为惹恼了这些人,他们就会轻易放过这女孩儿吗?他们大可放出话去,叫这镇上没人敢娶她,再让她家没了安身立命的营生,到时候叫这女孩儿自己送上门去,你待如何?”
暖玉被这番话说得一怔,随即脸上泛起了冷笑:“难道冷眼看他们如此吗?姐姐的心肠好硬。我自可把他们一家带回玉鉴峰给我做杂役。”
“从央,你说。”我咬咬牙,转头吩咐从央。
从央恭敬地上前一步,一揖道:“暖姑娘,内门是不要凡人做杂役的,有灵根小孩除外。”
暖玉脸色晕开一层怒气形成的红晕:“连我说的也不作数吗?”
“暖姑娘,这是门规。”从央语气平静地回答。
“她既然生得如此美貌,又是个凡人,便早该知道如此,暖玉。”我的手让暖玉反握得生疼,忍着疼道,“便是天上的上仙、龙宫的主上要你嫁给他做妾,也不过是这般情形罢了。”
暖玉倔强地咬着牙:“仙门怎么会如此?”
“仙门凭什么与天界、龙宫开战?”我指着那女孩儿衣裳半褪的情景,“况且你救了她,她被如此侮辱,已经失了名节,那么又有什么生念?”
暖玉脸色一白,我哑了声,不忍把这残酷现实指给她看,只好放开了手:“罢了罢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现在你是能够做主,你便做这个主。”
暖玉迅速跑开了。
“凉姑娘,这样不好吧。”从央轻声问道。
“算了,爹爹娘亲也说过,暖玉这一世就是要我护着的。我是她姐姐,有什么现世报只冲我来就是。”我抚过眼角,吩咐道。“从央,快去跟着暖玉,别叫她被人欺了去,那户人家也你安排,出了事我担着。回头我们就快点在最大的酒楼会合。”
从央匆匆地追了过去。
我很冷静地拍了拍储物袋,取出一把小手杖,转了个方向在街市上逛了起来。对于暖玉,我希望她好好的,但是修仙界的法则就是如此,她下了山,就不能不接受现实。
在清冷的玉鉴峰呆久了,来来往往的人羣弄得我发晕,我慢腾腾地挪着步子,不时被来往的
大人的衣摆拂到。我讨厌这么多人……有些茫然间,我的神识范围中出现了一个身影,在最尽头的那一边,青衣绿竹箫的清隽身影……我便是愣了一下,竟然鬼使神差地追了过去。
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似乎是拼命想要去留住什么东西,那个身影,留下来,然后之后做什么呢?我的思绪有点混乱,只是不断向前,向前跑着。
“怎么回事?啊——”
“哪里来的小孩,怎么走路的?”
穿过人羣,穿过遥远的距离,那个身影,只要停下一瞬间,或者向这个方向走上一步也好,我就可以追上他了。
可是,在前面那个飘扬着藏青色酒旗的转角,有煮茶老人和袅袅新茶的淡烟的转角,那个人不见了。只是一个转身,你停一下吧,只是停留一下就好了。
我慢慢地,慢慢地停下来,也许是我发现得太迟了,也许我早点去追就好了……无限的懊恼和悔意涌上来。我为什么会想要去追呢?我警醒了一下,忽然一只手落到我的肩上:“小姑娘,你怎么了?”
我抓着自己的小手杖,险些蹦了起来:“啊!”
回头去看,是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人,面目不清,气息也很平凡陌生,然而那一身清风霁月的青衫却让我莫名生出了熟悉感,又似乎有点牵扯起一些久远到无法想起的记忆。我才七岁啊,为什么会有什么久远记忆呢?我心中生出了些疑惑,面上也略微显现出来。为自己的失态小小地窘迫了一下,连忙低头慌乱地道歉:“我很抱歉。”
“你是迷路了吗?”年轻人笑了笑,摸摸我的头发,动作温柔轻缓。我可以感觉到他的指尖冰凉,这是修真者特有的温度。
“不不,我是说,我想问你……”我抓着小手杖用力抚摩着杖头那块小小的青色灵石,终于鼓足勇气,“你喜欢洞箫吗?”
“嗯?”年轻人淡淡一笑,“什么?”
“不,没有。我失礼了。”我退后了一步,更加囧囧有神了,大哥你如此淡定我压力山大啊,好像我罪孽更加深重了。太失礼了,太失礼了!身为玉鉴峰严家的长女,怎么会这么不淡定呢。
“你是要去哪里呢?”年轻人带着磁性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我拄着小手杖恭谨地低头:“麻烦你了,请问下青麓镇最大的酒楼在哪里?”
“不必如此。”年轻人冷淡地转身,却很自然地拉起了我的手。
小小的手被包在修长白皙微凉的大手中,那凉意丝丝沁入皮肤,然而我的脸却没有由来地烧了起来。是因为发现我是个小瞎子所以就自然地帮助我了吧,我想着。我不自在地挣了挣,却被他略带笑意地看了一眼,牢牢握住。
“姐姐——”到了酒楼边,就听见暖玉甜美的娇声,我回头正要和这年轻人谢过,却发现,街市依旧,人已不见。
“姐姐,你在看什么啊?”暖玉在我面前挥挥手。
我回过神来,呐呐道:“没什么。”只是,那个人究竟是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