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芳斋内,壁花紫铜炉袅袅冒着白气,疏桐将热水端了下来,替潋滟清洗伤口。
潋滟眨巴着乌溜的大眼看着疏桐房内的陈设,温暖恬静的样子,潋滟看得着迷,尤其是她墙上挂着一副画,画上题着一首词:
金谷年年,乱生春色谁为主。
余花落处。
满地和烟雨。
又是离歌,一阕长亭暮。
王孙去。
萋萋无数。
南北东西路。
画中一个女子站在长亭旁,遥望着小道的尽头,感叹着这满地繁花却不及小草那样葱荣。
潋滟比划道:姐姐同哥哥写的词有些像,只是画中的人不一样,意境也不相同。
疏桐道看着画,若有所思,那是鸣为他的某个人所附之词,情意切切。她想着终有一天,当她不在的时候是否也会有人为她附词来思念她呢?疏桐画的背后同样题了鸣写的词,自从那日看过一次,她便铭记在心:
金堂戚戚,富贵荣华灼亭心。
雁过深闺。
孤啼飞痕无。
楚歌联营,一袭千帐红。
残灯尽
日沉西阁
天涯不归途
那个亭是指人么?那个人的生活一定十分孤独。
她收敛了思绪问道:“你哥哥画中的人是谁呢?”
潋滟低着头,比划:哥哥不让说。
疏桐摸了摸潋滟的脑袋,笑道:“不说便不说!丫头,还疼么?”
潋滟只开心地笑着,她一边拍拍胸口,一边比划着:姐姐,丫头不疼!
“丫头真乖!今日想吃什么呢?让四喜厨子烧去!”
潋滟高兴地欢跳起来:“我要吃鳕鱼,它的肉又白又鲜美,可以一层一层剥离!哥哥也喜欢!不过哥哥不允许丫头再吃鳕鱼。”
“为什么呢?”
“因为……鳕鱼很少见,哥哥说她们生长在很远很深很寒冷的水里。”潋滟比划着,看着她那个谗样真让人忍俊不禁。
“丫头乖,以后姐姐带你去太平洋的海域看看渔民伯伯捕捉鳕鱼好不好?”疏桐在纸上写下了太平洋,然后画了一个很大的圈,圈里好多鱼。
潋滟笑起来脸上有两个深深的酒窝煞是可爱,她将那张纸小心拿在手上问道:“姐姐,什么是太平洋?”
“恩……太平洋是很大很大的大海,它有时候很温和很美丽,但有它发怒的时候,残忍得要吃人!”疏桐讲的绘声绘色,她压低声音,“你爱吃的鳕鱼就长在那个大海的肚子里!”
潋滟眼睛睁得大大的:真的么?鳕鱼长在大海妈妈的肚子里,潋滟长在娘亲的肚子里。
“你的娘亲呢?”
“娘亲死了!她让我和哥哥要好好地活。她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女人!”
“她哪里了不起?”疏桐变得越来越想了解他们。
潋滟歪着脑袋想了想:“她明明知道要被一个坏女人诬陷,还是将潋滟和哥哥救了出来,她为了我们死在坏女人的剑下。白剑叔叔带着我逃了出来,哥哥在另外一个哥哥的帮助下逃了出来!嘘,姐姐你一定不要告诉别人哦!”
疏桐点点头:“姐姐不告诉别人!”心里隐约有些猜到了,丫头所说的地方八成会是皇宫,如此一来便可以理解鸣为何要杀大皇子,定是有不共戴天之仇,只是他为何还要隐藏身份继续同他们争斗一时间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潋滟这丫头的嗓子怎么就哑了呢?也实在令人费解。她将小纸片藏入了贴身的小夹袄中,向疏桐做了个鬼脸,蹦跳着离开,像个纯真的孩子,可是她见得死人却毫无惧色。
潋滟同鸣一样都是迷一样的人呢!
哄潋滟睡着后,疏桐打理了一番自己的妆容,梳洗停当,才来到大厅视察状况,这些天人一但安静下来,就会莫名其妙地心惊肉跳,心里还记挂着那个冷冻的盒子,到时候应该如何去将它拿回来呢?极伤心力。
见寂四在跑堂,那眼睛还是红红的,疏桐也大抵明白了他的心思,喜欢的人死了,心中自然是不好受,便招呼他过来,道:“寂四,你不要紧吧?”
寂四低着头道:“多谢疏老板挂心,都是小的不好,没有听您的话,还差点连累了您!”
“没事的,寂四,你要记住,那日你听到的切不可泄露,对于心然的死也不可以怨恨。我们大家都要为了这个家尽心尽力。”
寂四擦了擦眼睛道:“疏老板教诲的是,小的一定紧记。过去便让它过去吧!”
“你能这样想就好!”
寂四道:“那小的先忙去了,最近四喜厨子忙着开发上回例会上您提出的‘京华十八盘’的菜色。”
“哦?进展如何?”疏桐心中欣喜。
“进展还算顺利,只是他们还一直在争论怎么个味道是最好的,一直争论不下!”
疏桐心里想着他们拿着铲子,提着筛子争吵得面红耳赤的样子颇为好笑,这些人天天如此,将厨房搞得跟战场似的。也只有不断的争论,不断切磋才使得京华楼的菜色日新月异,推陈出新。于是挥了挥衣袖道:“先别管他们,花王这几日的病情可有好转?”
疏桐翻看着帐册,寂四跟在后头汇报:“花王姑娘喝了雪参后复原得很快,只是她生性好动,时常出去溜达。”
“什么?你怎么能让她出去呢?”疏桐这一惊可不小,差点没将账本丢掉。
“您别担心,那花王有两张脸孔,之前您看到的是假的,那日她摘下了麪皮,极为高兴呢,她说不装那老什子的师父了,她要做回她自己,她叫密罗。”
“原来是这样!方才可把我给担心死了!这个姑娘也太调皮,待她回来让她做些差事,也别让她乱走,没有鸣爷的指示切不可让她回西域去!”
“怕是想让她走也不成了,她说要留下来当夥计,她说她喜欢这里,有好吃有好住有好玩的!”
“也罢,由她好了!”疏桐爽快地答应了,大凡听到有人说喜欢这里,她这个当老板的心情总会舒畅起来。
查完账,闲着无事,听听宾客们的闲聊,就如天天听新闻一样,是疏桐每日空闲时刻必做的一件事。
距离疏桐不远处正巧有几个位子的宾客在窃窃私语,隐约有听到静爷二字,疏桐便细听起来。
甲:“最近有件事可是奇怪!”
乙:“你该不是说静爷这事吧?”
甲:“怎么?你也发现了?”
乙:“可不是嘛,他呀天天路过京华楼,却又不进来,只是在门口徘徊又离开,已有好些天了!天天如此!”
甲:“你说这事奇怪不奇怪?像他这样有头有脸的人没道理来不得京华楼啊!”
乙:“我也想不通。”
甲呷了口酒,嗑了枚瓜子,突然道:“诶,你说会不会因为疏老板的缘故?”
乙:“怎么会呢,疏老板为人和气,又知书达礼,巾帼不让须眉。静爷为人仁厚洒脱怎么可能与疏老板结怨呢!乙说完这话到一半给停住了,似乎明白了过来,”莫非,你的意思是?”
甲暧昧地笑着:“对了,还算你聪明,静爷的婚事已经搅和得满城风云了,我看八成是这事。”
甲说得很决断。
乙:“看,快看,静爷又来了,嘘,别再嚼舌根了,温柔的老虎也有发威的时候。”
甲连忙打住:“可不是?今天好象有些不一样,多了几个人。”
邻座的一个绿色绸缎子的宾客突然起身叫道:“掌柜的,结帐!”他将银子往桌上一放,从疏桐身边走过,瞧了她一眼,眼神阴诡。
寂四只觉得这个人眼熟,却记不得在哪里见过,又开始细细回想。
疏桐手中不自觉用力,帐本起了满身的皱纹,她只觉得心中惶恐,若真是如他们说的那样,她该怎么办?残忍地拒绝他?还是避而不见更为稳妥?
疏桐踌躇了一翻,竟然六神无主,当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该来得总是会来,莫名其妙地躲避不像是她,喜欢人没有错,被人喜欢也当感激,即便是身处不适当之地,也不能阻隔心中萌动的情意!尽管她还不能确定对静的那种感觉是否可以被称为爱!她深吸了口气,展平了帐册。
静已经大步迈了进来,一眼便发现了她,唤道:“疏姑娘!”
疏桐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她盈盈回身,道了句:“静爷!”
静手中捧着个盒子,和疏桐四目相对,却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瑰宝碰了碰静的手肘子。
静方才回过神来,他的手指紧紧抓着盒子,喉结干涩地滑动了一下,这才略微有些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和雅静,他的语速有些快,却也字字清晰,他道:“疏姑娘,在下知道今日突然造访有些唐突,还望莫要见怪!”
“静爷哪里的话,您到访,疏桐欢迎都来不及呢!快快就坐!寂四看茶!”一句话打开了,疏桐便也活络了起来。
静坐定,喝了口茶,才道:“疏姑娘,在下……哦,对了最近可有新酒出产?”
疏桐连忙道:“静爷此番来得恰是时候,是有一种青稞酒,但还未曾推出供卖,静爷可愿冒个险品尝?”
“那是自然!”静喜道。
寂四不敢怠慢,利索地上了酒和几碟小菜。
静抿了口,细细品味片刻才下咽,赞道:“好酒,甘醇清香,酸中带甜,甜中带辣!闻之神清,尝之气爽。妙极!”
疏桐心中喜悦,那青稞酒可是她的酿造技术呢,尽管于现代的设备相差甚远却还是有独到之处的,她也尝试着品了口,觉得略微有些度数,不适于女子多品。便道:“静爷喜欢真是太好,如若不嫌弃,便将首度新品赠于静爷可好?”
“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先谢过!”静又喝了几杯,才道,“不瞒疏姑娘,在下此番是专程来找你的!想来最近传得厉害,姑娘也定有所闻。在下今日确是来向你提亲的,为自己向你提亲。”
静见疏桐双颊绯红,有些局促,忙道,“不过,你不必惊慌,在下此举突兀,但是颇为真诚,还望疏姑娘体察考虑。”
疏桐的手在桌底下,反覆虐待着一根手绢。她看着静的双眼,炯炯有神,沉稳期盼,心中竟然不知道如何作答,他待她是极为尊敬的,也从不越礼,却是一个难得的好人,心中有些动容,可她却万万不可答应的。
左思右想,卒一狠心回绝了吧,虽然心中有些遗憾,她知道一旦回绝了便会很难过,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她脸上的羞却渐渐退去,终于可以回覆冷静,她从静的眼中读到了万分的期待和紧张,或许还有一丝丝的遗憾,难道他知道她会拒绝他么?
疏桐一时间又如鲠在喉,眼中秋水闪耀,似在挣扎着该怎么个说法,才开口道:“静爷,……”
“你先别忙着给予答覆!”静打开了他的盒子,里面有一对晶莹剔透的玉镯,他拿出一只浅笑着递于疏桐,那种笑似乎是破裂的,“五日后,静某亲自来等姑娘的答覆,如若姑娘对在下无意,那么便将此家传玉镯还于静某便是!”
疏桐被动地捏在手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总觉得说什么都会让他不安心。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静此举相当聪明!他起身告辞,笑容依旧含暖,举止安然。疏桐送他到门口,看他上马,看他策马而去。手中依然捏着这个贵重的东西,每个宾客离开的时候都会向她道喜,可她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她在这里没有父母,她能自己做主,可是却偏做不下这个主!
寂四在她眼前招了招手,总算将她的魂魄给招了回来,疏桐没头没脑冒出一句:“寂四,你怎么看这事?”
“依小的看,是天大的好事,您犹豫什么呢?静爷的为人侠义磊落,文武双全,气宇轩昂,家财雄厚,多少女人排队等着嫁给他都轮不到,更何况,他亲自送家传之物到您的手上还亲自征求您的意见,这是对一个女人多大的敬意?以他这样身份地位之人能谦虚到这分上,连我这旁观者都要感动得痛哭流涕了呢!”
“真的?听到你这样说,反倒让我更加罪过了!”疏桐双眉紧促,寂四住了口,他还真没见过疏老板的脸色像今日那样愁云密布,眉间心上那揪心的烦恼才让他觉得那更像个女子。
静一路上沉默。
瑰宝瞅了他几眼,小心问道:“爷,您说句话吧!这一路一句话也没有,怪闷的!”
静正色道:“你想知道什么就直接问吧。”
瑰宝搔了搔脑袋不好意思道:“嘿,被您识破了!那小的就直说了,您犯得找用这么大的礼节去娶一个女人么?”
静打住马头打量着瑰宝,道:“你只会看宝,不懂看人!宝是死的,而人却是活的!如果她是一个贪财,爱慕虚荣的女人我会喜欢她么?她的心用钱买不来,用恩义买不断,只能用心去换!”
瑰宝悻悻地摸着脑袋,肃然起敬:“爷教训的是!”
“回去嘴巴可得紧些!莫让太奶奶知晓!”静叮嘱道。
马儿撒开蹄子飞跑起来,溅起满地灰花。
静水山庄宛如一颗美丽的明珠镶嵌的山间,依山傍水,古木参天。
雕刻着黑色雄狮的大门徐徐而开,两匹马飞驰入内。
内校场处云煞同她的几个师兄在太奶奶的监督下苦练“剑雪飞星”剑阵,十人的剑阵庞大,却不乱,不知道太奶奶用他们来做什么,天天练,他每看破一层,没过几天他们便又精进一层,剑法精妙,可是那样进步神速的剑法却令人生怖,什么样的剑法要如此严肃到不能有一点破绽呢?!
忽然云煞一个趔趄跌倒了,天煞连忙撤剑,其余八人也立刻停了下来,只听太奶奶责骂道:“云煞!你怎么可以不专心!岂可拿性命当儿戏?”太奶奶将鞭子抽到了云煞身上。
天煞最疼云煞了,也许是亲生兄妹的缘故,他毫不犹豫地上前同妹子一道受罚。其余八个虽然也对她很好,可是终是没有血缘关系来得亲,天煞的眼睛向周边一扫射:果然,庄主回来了!云才会分心!她总能第一个发现静!
静轻轻拿住了太奶奶的鞭子,温和着道:“太奶奶,莫要动气,云不是故意让你生气的,他们也练了一天,累了难免分神,就让他们歇息吃晚饭吧!”静的语气有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命令,那命令不是被迫的,而是让人很乐意去听,去做,很温暖的感觉!
太奶奶依言饶了云煞,苍老而锐利的双眼此刻却满是慈祥,她抬头抚摸着静微曲的长发,端详着轻道:“都这么大了!太奶奶不知道还能看着你多少天!今年怕是过不出头了!”
静理了理太奶奶的鬓发,低头看着太奶奶道:“您又说这话了!太奶奶一定长命百岁的!”
云煞的脸微红。悄悄跟着天煞走了,还不时回头看看静。
静搀扶着太奶奶步入厅堂,太奶奶一边唠叨着:“静啊,你也二十有八了,什么时候让太奶奶抱上曾孙呐?”太奶奶虽然拄着拐杖,可是精神看起来依然矍铄!
静听得心不在焉的,道了句:“应该快了吧!”心里却不自觉又记挂起一个人来。
“你这话都说了几次了?太奶奶不依了,你今夜就将家传玉镯给了云煞吧,早些定下来,我这把老骨头也好安心!”太奶奶的言语凛然生威。
静道:“孙儿恳请太奶奶再宽限几日!”静见太奶奶不可妥协的神情,蓦得跪在太奶奶的跟前。
金秋送爽,丹桂飘香。
农历九月九,重阳节至。
家家饮菊酒,点灯,吃重阳糕,热闹非凡。
京华楼里更是一派喜气,顾清特意安排了乐妓以娱宾客。
宾客们则大多举家出动,到京华楼聚餐,其中男宾们纷纷买茱萸或鲜菊亲手插在妻子、女娃儿的鬓角,妻子则将茱萸别在丈夫、儿子的胸前,场面极为温馨感人。
这头寂四正和一个老妇相拥啜泣,那老妇将一枝茱萸别在了他的胸口,据说可以驱邪招吉。疏桐猜测那个老妇应是寂四的养母了,重阳佳节,客栈里更为繁忙,反倒劳烦她老人家亲自过来了,疏桐看着颇为感慨,想到自己举目无亲,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倒也凄凉。
她喝着茶水,倚栏小歇。
碧空如洗,金风细细,吹皱了满池的秋水,也吹得疏桐心里七上八下的,众多事情都一股脑儿全倒给她了,心中各种滋味总是伸出触须在她心头碰着,不断地提醒着她。
和黄天相约的日子越来越近,但这似乎是她的事情,没有人过问也没有人记挂,可是她却要想办法去解决,面对那样的对手着实让人心寒。还有静,又该如何去面对他?
正念及静,这片刻的功夫他就见静携同一个老妇人下了马车,小心地踏上了京华楼高高的台阶,她的心不由得紧缩起来。这佳节之日,她怎能不出去招呼他?!但少不了那些个尴尬。
不久,就见寂四匆忙跑上来道:“疏老板,静爷和老夫人想要见你!”
疏桐这心里彷佛一直堵着一口气般,让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承认她是有一点在乎静,所有才会百般犹豫,明明知道不可能却依然不死心地期待着。
还没等她回答,却听得一个声音很利索地替她做了决定:“寂四,你出去告诉他,疏老板今日要同东家出去游山!”鸣一身白衣,轻装打扮,立在窗外,身姿拔然,自有一翻不可言说的尊贵之气。
寂四见疏桐不吭声,只好应了声出去招呼静。
疏桐从窗格里小看静坐在贵宾席位上的静,心中说不出的惆怅,见寂四在他面前嘀咕了几句,静的神色瞧不太清楚,只是隐隐能够感觉到他的怅然,他不停地对那个老夫人说着什么。
“怎么?想下去见他?”鸣的声音冷峻。
“如果我说是呢?你会阻止么?”疏桐迎向鸣的双眼。
“我不让你见他是为你好!别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鸣很平静,他的双手搭在窗台上,只依稀可见那略微暴起的青筋,他很用力,为什么?
仅仅是短短的一瞥,就有一种莫名的愁绪在疏桐心中蔓延滋长开来。
仅仅是短短的一阵沉默,就如一盏茶那么长久。鸣打破了沉寂道:“走吧!游山去!那便算不上是扯了谎!”
疏桐诧异道:“仅仅是游山么?”
“那你还想做什么?”鸣满是玩味一瞥嘴角,怎么看都像是一种嘲弄。他一手捏起疏桐的手腕,牵她下楼,疏桐大惊。
仓惶想要挣脱,却是被掐得死死,撼不动分毫,她怒视着他,他镇定地回望着她!
她一点拒绝的可能都没有,在此时此地。
只得任由着他牵着她的手腕,从高高台阶上走至一楼,走过静的身边,她的目光和静相遇。
见这情景,静蓦得立起身子,却被太奶奶一个拐杖打腿坐了下来,但是他的双眼丝毫未曾离开疏桐,眼睁睁看着疏桐走向门外,却未曾说一句话。
太奶奶见着鸣的眼神有些奇怪,不过她还是忙着责怪起静来:“傻小子!你难道还看不出来,那个男人分明是做给你看的!你别自讨没趣,那个姑娘是他的人,你就死了心吧!”
“并非这样的!”静喃喃道,彷佛失却了魂。
鸣跃身上马!居高临下,令人不忍仰视他的光华,尽管面具无情地挡去了他鼻子以上,眉毛以下的部位。疏桐仰视着他,彷佛在仰看一尊神,没有人知道神的想法,神的过去,神的一切,神只是神,高高在上的俯视者。
他向疏桐伸出一手,那手上的黑色扳指好像也乜野着一种嘲弄:“上马!”
一切的命令都是那样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疏桐迟疑地将手搭在他的手心,他掌心的温度没有他表情看起来那么寒冷。
他的手很有力,只消轻轻一个用力,便将她拉上了马,在他的臂弯里,在他坚实如铁胸怀里,她开始惴惴不安,更开始迷惑。
连个预兆也没有,那马嘶鸣一声箭步冲出去好远,疏桐在这一刹那,只觉得耳边生风,身体彷佛被隔空抛起一般,失重尖叫,她不由得抱紧了鸣的身体。
这一切都是故意的,疏桐可以见到鸣嘴角得意的笑容,不知为什么,她想起了心然死前说的话,他是个骗子,他爱的永远只是自己的仇恨!
疏桐更加迷惑了,倘若说心然对他有利用价值的话,那么她呢?她什么价值也没有。难道她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工具么?没有她,照样可以有千千万万的人做好她做的事情。
她想不透彻,或许他做事本没有什么理由。就和喜欢一个人一样,不需要理由。可是她现在却没有资格去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就如她没有资格选择她是否是一个工具那样。
待马跑稳了,疏桐才缓慢放松手。
她不觉得失礼。
他也不表示歉意。
鸣的臂膀一紧,他将疏桐紧紧钳制在臂弯里,马儿开始狂奔,疏桐胆战心惊地再次靠近他,两个人是如此接近。
但是他不看她。
她也不看他!
他们看得都是前方,前方是路,路边有树。
经过几个岔路口,路渐渐有了尽头,一座山峦渐渐清晰,一个山庄渐渐浮现,山花烂漫,彷佛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尽数活了开来。
那个山峰唤做骆驼峰,峰上终年积雪。半山坡有一座座青灰色的古建筑羣,称为临活山庄。
两人一路无语,只有些默契,自觉拉扶,不约而同看向同一方山角,去往同一方高地,不约而同会因鸟的惊飞而停步沉思,不知道是谁影响了谁。
鸣每走一段路便会停下,让她坐在岩石上歇息会,自己则将双手环抱起来远眺湖光山色,一席白衣在山风中摇曳刮擦出忽忽好听的节奏。
疏桐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这么近却又那么遥远。
这一路无声的行走倒也别出心裁,疏桐也不打破这分宁静,在这里他们远离喧嚣,远离争斗,对他来说更是远离仇恨,这样很好。
一个人走山道或许会孤独,但是两个人却又不同,尽管没有一丝言语的温情,但至少身边有个人在便也足够了。
山庄里有仆人早在那里等候,仆人不作声,只是递上两碗热茶,予他们喝了,随后有人领他们去到另外一个山道,那是冷冷清清的一段道路,两个人在前头引路,他们只打手势不说话,他们不会说话?
疏桐从盘山道上望下面的山庄,极美,那种苍凉让她想流泪,那种凄婉像冷风丝丝灌入心里,屋角瓦楞上遍布的是一层如练的光华,她竟在那里发起呆来,有一个人徐徐从下面穿过,极小,依稀觉得他是个跛子。好生奇怪,那个人好似见过让她移不开视线,他渐渐隐没在树丛中。
鸣拍了拍她的肩膀,疏桐潮润的眼睛望向他,也望了望已经走出老远的两个领路人,原来自己神游了那般久!颇觉歉意。鸣没有责怪,坚持走在她的后面,也不与她并行。
又转过一个弯口,眼前豁然开朗,翠生红隙,山草铺碧,蒙蒙山雾扑面而来,宛若人间仙境。山坳间有一长亭,长亭四周草木繁盛,莺歌流转,暗香萦绕,内有案台香烛,后方有一墓碑,碑上无字。十分怪异。
那里已有一个器宇轩昂的男子在拜祭,见有人过来便回转了身子,眼中颇为热切,他道:“四弟,你来了!二哥在此地等你多时。”他对疏桐微微颔首。
疏桐惊异,回礼:“民女见过二殿下!”
东风胤上前扶起疏桐,道:“疏姑娘不必多礼!倒是前些日子给你添了些麻烦!”
“二殿下严重了!”其实以二殿下的能力,那日若是花王真死了,倒也能摆平官府相安无事,只是因为鸣的一个命令,自己的一个一念之差,为了一个花王竟然死了七个侍卫的性命,这事现在想来还是于心不安。
东风胤道:“四弟,你连她也带来了?”他打量着疏桐笑得颇有深意。随后赞道,“此女虽无宫中的女子千娇百媚,但也英姿飒爽别有风情,四弟果真眼光独特!”
鸣一直一言未发,径自到那墓碑前敬上了一杯水酒,上了柱香。那碑上确实无字!随后他才对胤道:“二哥来此有什么要事?”
胤朗声笑道:“四弟,你也太缺乏人情了,二哥知道你今日会来看望她特来找你叙旧,你怎一开口便是那样的话呢?太伤二哥的心了!”
“抱歉!二哥,你有事便说!”鸣直截了当,听了不禁让人打心眼里说不出的冰凉,他拒人于千里连他的二哥也一视同仁。
胤叹了口气道:“也罢,给你此图!这是当年建造皇冢的时候留下的,我可是好不容易才瞒过父皇的眼睛搞来的,但你要记住这里的机关却不详尽,更详尽的那份据说藏在白虎玉那里,当年流落民间也不知是真是假,只是传闻近日要在北里的竞拍上那东西出现了!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明白!二哥不必担心,我答应的事情即便是丢了性命也会做到。”
“四弟严重了,小心最重要,二哥不想失去你这个好兄弟!兄弟就要有兄弟的样子,岂可相互猜忌自相残杀!至于宣的死,我很痛心,不提也罢,都过去了!”胤搭着鸣的肩膀,重重拍了拍,眼中热诚真挚。
鸣似乎也有些动容,他眼中波光流荡,他没有开口,但他放在二哥肩上手劲力量已经说明一切。他相信他的二哥,愿意为他赴汤蹈火。
胤独自离去,鸣对疏桐道:“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
疏桐听得清清楚楚,二皇子称他为四弟!不过他是谁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曾经救过她一命,并且在黄天刁难的时刻替她解过围,尽管他是一个时刻可以要人命的人!想来觉得他也着实孤独可怜。
她见四下无人折断了一根植物,走向他,仔细地别在他的胸前,她在他诧异地注视中从容地道:“不管你是谁,对我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只想为你别上一枝茱萸!”
鸣凝视了她许久,才开口,声音有些颤动沙哑:“为什么?”
“重阳节,听说别茱萸可以招徕吉祥,我希望你以后可以拥有很多吉祥!”疏桐仔细别着,却没有发现鸣目光中点点波光。他的喉咙干涩地滑动了下,面对一个女子如此亲近无暇的行为,一时无措。
许久,他才不对题地说:“你就只知这些?”
“还有别的寓意么?”疏桐没有抬头,她要将吉祥物给绑牢一些。
“没有!”鸣顿了顿回答。
“一定有!”疏桐抬起头逼视他。
“……可以……生财……”鸣说这话极为不连贯。
疏桐狐疑:“生财??那我要发财!”她说着往自己身上也插了一枝。
鸣将它给拿了下来,采了朵罕见的蓝菊,轻轻插在她的鬓发上,作为回报!他凝视了片刻,温柔如玉的眼神,彷佛一不小心就会被这双眼睛看到心底,美丽如花的容颜,彷佛一不小心便会迷足深陷!他突然捧起她的脸,轻吻了一下她的唇,轻轻一下,连她都怀疑有无触碰。
他有些发楞,他的眼神迷茫,彷佛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居然亲了她!!然后他迅速从那种温暖的感觉里抽身出来,他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冷声道:“该回去了,记得你依然是你,我依然如我。如若你有任何差池,我都会杀了你!”
疏桐呆愣在原地,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怎么可以堂而皇之,毫无歉意地亲她?!然后又威胁她?真是个自以为是到无药可救的人呢!疏桐双眉紧锁,略显愠怒之色!但又能如何?骂他无用,打他不过,仅能咬咬牙而已!
辗转到客栈已近傍晚,外头下起了小雨。朦胧带着点轻愁。
疏桐照常粗粗查看了客栈的运行状况,心里一边盘算着怎么向黄天要东西。
却见寂四急忙跑来将一封信交给疏桐,双手略微颤动,头竟也没抬起来。
疏桐不甚在意,随口问道:“是谁送来的?”
寂四答:“是瑰宝先生!”
疏桐心里一个扑通,当下拆开信读,慌忙道:“寂四,真糟糕,是静写来的,他说太奶奶逼得紧了需要提前给予答覆,如若不成,也好稍稍挽回一点静水的颜面,故不能亲自前来,要我去淑芳亭相商!”
疏桐未作太多思索便带上了静的玉镯小心放好,打上油纸伞出门。
赶了好些路,见淑芳亭空无一人,疏桐觉得疑惑,以静的为人按理说不会迟到的。
雨越来越大,滴滴重重敲击在她的心头,嗒嗒嗒……嗒嗒嗒……分不清楚雨声还是脚步声……
入夜,打烊!
寂四还没有关上大门,只是焦急地查看着,疏老板出去也该有一个半时辰了,却还没有消息。他神情憔悴,眉头的疙瘩久久不散,打理也心不在焉,不是打翻了茶碗,就是碰翻了椅子。
顾清将算盘子拨得直响,喜上眉梢,看来今日的收益颇为可观。见寂四磕磕碰碰,便责问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寂四!”
寂四抽了口冷气,坠坠道:“没什么,只是疏老板,现在还没有回来,小的担心!”寂四彷佛憋了许久,他不安地搓着手,似是鼓起了勇气,才道:“顾掌柜,让小的出去找找吧!”
顾清停下手中的活儿:“她这么大一个人难道还会找不到路么,你瞎担心什么!静爷定会将她给安然送回来的!”
寂四双唇颤动,猛地跪倒在地,顾清彷佛也感到事态有些严重,一个箭步上前扶起他来:“你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是你给她传的信笺么!”
寂四半天才道:“有人定要我说是瑰宝先生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