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暗淡,俄顷湮没在黑夜中。天还是那样的天,可是夜晚却比白天来得开阔,只因黑得浓烈,黑得漫无边际,黑得容易躲藏。
京华楼的前厅气氛有些压抑,无宾客酌饮,聚集的都是楼内之人。
大街小巷的百姓贵族官员早在日落前便已撤离,只剩雀鸟在瓦楞上奔跳归巢的声音。
宫廷钜变,邱士高、韩斌携带着京城半壁人马投靠了萧然,辅臣张昌、等人听闻皇上被胁持,纷纷表示中立明哲保身。其他官员此刻都一股脑儿迁出了城,走了干净。
人人惊恐纷纷逃散,年过古稀的老人唉声叹气,直叹换代的撕杀又要开演了。萧然依靠黄天的财力确是购得了不少军备,在这个大城里的撕杀不需要战马,却需要锋利的战刀,挖开敌人的巢穴,撕开敌人的胸膛。这里不需要野战,而是灵活的巷战。
胤在地图上指着京华楼的位置以及皇宫的位置,相隔不过十公里的距离。
胤道:“你们有何看法?”
三爷道:“我们必须迅速出击占取先机,此等小规模的战役何足挂齿!待本王今夜就扫平了他们!”
静道:“可是皇宫城墙高固,物资丰盛,固若金汤,想要让他们投降也非易事!”
三爷道:“先截断皇宫于外界的联系,现黄天已死,只要断了萧然的左右翼邱士高和韩斌便可势如破竹!”
胤道:“三爷所言及是,只是我们的士兵少于他们!”
三爷胸有成竹道:“不怕,韩斌为文官又为萧然所迫,必定贪生怕死!我等先攻下他,给萧然一个痛击!而后再派人潜入邱士高的府邸,将其杀死!只是那邱士高武功颇为了得,且有些计谋,势必得寻一个功夫高强随机应变之人前去!”
胤见鸣一言不发,探询道:“鸣弟,你的看法如何?”
鸣冷笑道:“不必讨论了,弹丸之地无须帷幄!”
三爷一拍脑袋道:“我果真糊涂,双方兵力加起来都不足万人,总兵力谁也调不得!”
胤思索了翻道:“也是!三爷行军打仗惯了!那我们需要主动出击么?”
鸣道:“不必!做好准备休息,等他们杀上来便是!今晚我去主道上守夜!”
静道:“我同你一道去!”
“不可!这是皇家的事情,你没必要搅和进来!”
“我不是在帮他们!也不是信不过你的能力!只是多一人有个照应!以防不时之需!”静正色道。其实他心中何尝又不矛盾。
鸣迟疑了片刻,坚决道:“不!你留下!这里需要有人保护!”
静只觉得鸣的眼神颇为奇怪,他在担心什么?他又在防着谁?保护的又仅仅是这栋没有生命的楼么?难道他信不过胤?
静看向胤,却发现胤正盯看着鸣的背影,胤饮着茶,微眯着眼睛,从容不迫,他曾经浴血冲杀将他们从宫中放了出来,他的脸上还残留着狰狞的刀伤,令人生畏。
突然胤猛得放下了杯子,立了起来,一字一顿道:“静你就别管了,我同鸣弟一道去!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
静见胤搭住鸣的肩膀,同鸣一道走入后院,旁若无人,静只觉得心中隐隐不快,他一弃衣摆,缓步回去自己的房间,普通朋友毕竟没有亲生来得亲,他又何苦自作多情!
云煞偷偷从静房间出来,碰上静满脸通红,羞得说不出话来。
静笑着摇了摇头道:“云!你看你,同你说过多少次了,被褥丫鬟会铺,你老抢了她们的工作,日后她们若是失业,你得负责养她们!”静说的有力醇和。
云煞颇为不好意思,道:“云煞习惯了,怕她们铺的不够舒服,静爷会难以安眠!”
静忍俊不禁:“我又不是女子,哪有那样娇气!”
云煞心道,静定又是嘲笑她了,他总是那样又对谁都温文尔雅,关怀备至,唯独不肯越雷池一步,唯独不能给她她想要的东西,心中悲凉顿生,泪如泉涌,掩面奔逃了开去。
静呆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他收住了笑容,眉头微拧,似乎有些明白过来,他默默推开房门,步履沉重。
夜深人静,室内瑞脑香浮,烛火篡动。银丝画屏下的人影不停地来回晃动着。
疏桐听了他们的谈论,从头至尾她都未曾吭过一声,只是担心鸣独自去守主道,那条道颇长,直通西华门,过了西华门便可以从四面八方的街道围攻京华楼了。可以说是弹丸之地的要道。
顾清轻敲房门,道:“疏老板?”
疏桐开门,见顾清踌躇的神情问道:“顾掌柜,有什么要事?”
顾清搓着手,神色躲闪,许久才道:“疏老板,你莫要怪顾清多管闲事!有些话,我必须要告诉你!”
“顾掌柜,有什么话进来说吧!”疏桐将他让进了屋子,给他沏了杯茶。
顾清坐着十分别扭,又站了起来道:“属下还是站着说罢,说完即走!”
疏桐静等着下文。
顾清支吾了半晌,彷佛鼓足了勇气才道:“他其实是在乎你的!希望你能够给他机会!”
疏桐惊愕中,平日沉默寡言,呆板不堪的顾清却来同她说那样的话,疏桐冷淡道:“你又怎知他在乎我?”
“这……你可知道他早已下了令,除了他谁也不能私自害你?……你可知道你望着静的房间,他在背后默默狠狠捏碎了薄荷梗?你可知道,当星宿送你香囊的时候,他独自拿着你的金炼子伤神?你可知道他为了你天天炒着他最厌恶的鸡蛋?你可知道就在方才他去守主道的时候他还在你房前流连?他却不进来同你说句话!他从来也没有那样小心翼翼,从来也没有那样迁就过一个人!虽然这事与我无关,但我把事实告诉你。”顾清的声音很沧桑,却是一种严肃的慈爱,一种疏桐以往没有见过的慈爱。
顾清见疏桐出神的样子,提醒道:“你去看看他么?现在应该还能在门口见到他!”
疏桐平静地吸了口气,道:“不必了!小小一个道岂能难得倒他!”其实她又何尝不想去看看他,只是见了面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不进来怕是只有她才能瞭解。
疏桐鼻子酸涩,强忍着道,”你带些兄弟去南口,燕京与范城界口守着,听闻丁不一,费琅已经退出燕京,留守范城,虽为中立,却也不可不防,那样西华门就不会腹背受敌!”
顾清初听还觉得震怒,听得后半断话也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早有所闻那丁不一,费琅与萧然关系暧昧,难说不是佯装中立,他还没来得及责怪便脱口而出道:“是!属下这就去!”
顾清前脚刚走,一阵掌声便随后响起,分外刺耳。疏桐回头冷声道:“是你!”
胤高束着金冠,白衫金边,褐色氅衣上镌刻着金丝盘龙,一派雍容华贵的气象,他用扇子翘起疏桐的下颌,玩味道:“怎么?哭了?听起来他对你还真不错!”
疏桐嫌恶地退后一步,道:“二殿下请自重!”
胤猛得一打扇子,傲然道:“对你这种女人我才没有兴趣!既不娇媚,也不干净!”胤看着疏桐顿时苍白的脸色,颇为得意。
他厉声道:“你是你!四弟是四弟,他好歹也是个皇子!他应该有更好的女人与他相配!当然我不会应为你而看轻他,相反,我应该谢谢你,因为你使他成为了一个容易掌握的人!”胤仰天大笑,彷佛这是一件极为好笑的事情。
胤伤前伤后判若两人,疏桐极为不满。
末了,胤将羽扇敲敲额头道:“我忘了告诉你,女人太聪明可不讨喜!”
言罢,胤扬长而去。
“疏姐姐,我替你教训这个王八蛋!”一声清脆的声音破空而出,分外尖锐。
她足尖点叶,轻身飞起,如鱼跃龙门,一双玉手飞散出数百支毒针,胤敏捷地挥手举扇,一个苍龙摆尾,尽数接了去,反弹回来。
密罗躲避不及,中了数针痛吟一声跌落在地,她怒斥道:“你这个王八蛋,不守信用,卑鄙无耻!我恨不得毒死你!毒死你!”
疏桐一听,大感不妙,若是被胤发现曼佗罗王没有死,他定会冤枉鸣会对他有异心!而且密罗也活不成!还没等密罗说完,疏桐便急中生智上前打了密罗一巴掌,斥责道:“大胆!你可知道他可是二皇子!若是伤了他,你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
密罗双眼泪猛得涌出来,愤恨地看着疏桐道:“连你也凶我!早知我便不管这个闲事!我恨你!”密罗伤心地跑了出去。
胤目光犀利,道:“毒很高明,可是手法却不高明,像极了一个人!不知道她是谁?”
“二殿下莫要见怪,密罗她老家在河西,生性卤莽急噪,方才得罪了殿下,疏桐代她致歉!”
胤撇了撇嘴角,盯看着密罗的身影,颇有深意地一个冷哼,让疏桐好一阵担心。
胤走了,鸣一定同他一道去了。
疏桐便去看望密罗,密罗闭门不出,坚决不理睬她。疏桐只好私自闯了进去。
密罗拿剑对着她怒道:“你们都是一夥的,我讨厌你!你出去!”
疏桐反倒镇静地坐了下来,道:“密罗,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如果你听完后依然恨我,那你只管将巴掌往我脸上抽,我决不还手!”
疏桐的脖子在密罗的剑下,她从容道:“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她非常爱一个人,为了这个人她家破人亡,而那个男人却还要杀她,但是她却侥幸活了下了来。”
“那她一定要找那个男人报仇了?”密罗不禁问道。
“不!她没有报仇,这个女人只想问那个男人一句话,问他有没有爱过她!”
“她傻了,那个男人依然会杀她的!”密罗道。
“不错!那个男人会杀她!他会在她还没说出话来的时候就杀死她!”
“那后来呢?”
“后来,很不幸,她在还没有见到那个男人之前,先见到了那个男人的手下,那个男人几乎认出她来!”
“那后来呢?”
“后来另外一个女人救了她,那个女人将一盆滚烫的热汤装着不小心泼到了她的脸上,还诬陷她是个小贼!要将她送进官府的监牢!”
密罗如释重负道:“幸好,没有被认出来!”
疏桐笑道:“可是那个女子变得丑了,她一定十分恨那个将她的脸烫伤的女人!”
“可是她救了她的性命呢!”密罗愤愤不平。
“那你还恨我么?”疏桐调皮地看着密罗。
密罗搔搔脑袋咕哝着:“疏姐姐,你真坏,你居然将我比作那个女人了!”密罗将剑撤了去,喃喃道,“其实我就是那个笨女人,那个二殿下本是要杀我的!我却一时冲动忘记了在他眼中我本是一个早就已经死掉的人!”
“那你可知道他为何要你死么?”
密罗摇摇头道:“大概是因为他想要那曼佗罗之吻,无人能解!可是他却没想到我还活着!而且我还研制出了新的方法!密罗拿出了点粉末道:“疏姐姐,你看这种粉末可以解百毒,只不过太少了,而我每次只能够练制一点,等到集满半小瓶便能解你身上的毒了!”
“好了,你别管我了,你的伤势?”疏桐解开了她身上的衣服,看那细小的针眼。
密罗满不在乎道:“不碍事!毒已经解了,疏姐姐你帮我上药,我还想听那个故事的结局,告诉我好不好?”
疏桐替她上着药,思索了片刻道:“后来那个丑姑娘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并且问出了一直以来想问的话!”
密罗紧张道:“那个男人最终还是杀了她么?”
疏桐笑道:“没有,那个男人一开始没有认出她来,后来得知她的来意竟被她感动了,他没有杀她,还答应今后一直照顾她,同她相伴一生,忘却恩仇!”
疏桐看着密罗满足的样子,也颇为欣慰,她编造了一个王子和公主的美满结局。她一直照看到密罗直到她熟睡,才悄悄推门出来。
月亮在云层中时隐时现,空气中似乎弥漫着血腥,令人一阵头晕目眩。
远处一个青色的身影快步向疏桐飘来,急道:“疏妹妹,不好了!西华门那里激战我方二千兵员对邱士高三千兵员,他们撕杀万分辛苦,恳请静爷的十煞和武林好汉出楼相助!”
“你为何不直接同他说去?三爷呢?”疏桐拉着小青远离了密罗的房间。
小青扭捏道:“奴家……奴家害怕静爷嘛!几次都得罪过他,怎生拉得下脸来!疏妹妹,你去好不好!三爷从一开始就跟着去了。”
疏桐带小青急忙赶去静的房间,却见静站在空荡荡的京华楼大堂内,看着门外,见疏桐赶来只是不换慌不忙道:“桐儿,莫要慌张,他们已经去了!”
静真是体察入微,总能事先将事情办妥,除了感谢她还能说什么呢?
忽然,寂四扑了进来,满身鲜血,他一见疏桐便死拉着她的双腿道:“快快!范城的丁不一,费琅携人一千余从南口突袭,顾掌柜和三百个兄弟们都快挺不住了!”
静急道:“你且说清楚!按照常理,丁不一,费琅是不可能拥有兵员的!即便是家丁也决计不可能在迁徙后还能凑足一千余人!”
寂四道:“流民,都是流民,无家可归之人,丁不一,费琅以银钱诱使他们前来,异常凶猛!”
静道:“流民不难对付,只需杀几人吓唬他们一下便可让他们退却!”
“静爷说得极是!寂四,你且别慌!”疏桐突然灵机一动,”我们何不以其人之身还制其人之道?我们可将上次皇上赏赐的那银拿去丢给那些流民,扰乱他们,然后再怂恿他们杀了丁不一,费琅,也算是用皇上的钱财替他除了逆臣贼子!” 疏桐的声音在沉寂中显得格外清晰有力。
西华门巷战可谓异常惨烈,敌我五千人马,杀得乌烟瘴气,血肉横飞,街角、壁上,随处可见发黑的血渍和新鲜的断肢,每个人杀的异常疲惫,身上染满了鲜红,他们回来了,站成几排回来了,南口的状况反到是越杀越远直杀入了范城。
疏桐只见三爷搀扶着胤回来唯独不见鸣,便上去询问道:“三爷,鸣呢?他怎么没有同你一道回来?”
三爷粗声道:“你一个女人瞎搅和什么,没见到人伤得重么?快请大夫!真是多事!”
疏桐心中怒气横生,她拽住了三爷的臂膀逼问道:“我问你鸣在哪里?你说!”疏桐几乎是吼叫了起来。
三爷一时也被疏桐的气势和震住了,随后恼怒地推开了她,怒道:“妇道人家尽会添乱!滚!”他拿剑着疏桐道:“再来纠缠本王一剑杀了你!”
“住手!”静捏住了三爷的剑峰,只稍一用力,三爷的剑便会折成三断,静看着三爷道,“看在静某薄面,莫要再生什么事端!”
三爷横眉怒对道:“静觞魂,你竟然为一个女人同我作对!本王看不下去了!”
三爷一个踉跄,静夺剑在手正色道:“丁不一,费琅率千余流民在南口突袭,若不是这个女人替你们想办法扛着,你还能有命回来么!”
静将剑丢还给三爷,放着他在那里回味。
静重重捏住疏桐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拉起,道:“走!我带你去找鸣!”
疏桐看着静,感受着他手上的力道,千言万语难以言表,只是回握着静的手,紧紧地。
静看着她的眼睛,赤诚如火,他不后悔带着她去找鸣。他始终相信,如果没有回来的是他,她一样也会去找。鸣也同样会带着她去找。
大街上空空荡荡满是死尸,每见到一具,疏桐便会胆战心惊一翻,鸣的一手几近残废,他还能战杀那么多人么?一天一夜的激战,疏桐仔仔细细找遍了没个角落,也没有什么收获,既担心又安心,静只是默默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左转右转,提心吊胆,时而提醒她哪条道上找过了莫要重复找寻。
静很镇定地抬头向上方寻找,最终,他的视线停在一处不动了,随后等疏桐转身的时候,静不见了,她一人立在尸体纵横的街道上,再加上天色暗了下来,冷风吹动,心中不免害怕,她抱紧了双臂,还是不死心。
直到后面跟随良久的那个人实在忍不住,一搭她的肩膀,冷声道:“怎么,没找到尸体很失望不是?”他明显地感觉到了她被吓了一跳,因为她浑身战栗了一下。
她回头见是鸣顿时不觉欣喜了,因为他那副样子实在让她欣喜不起来,连衣裳都没破一片,血迹也没有,丝毫没有战斗的疲倦,而他现在才出现在她面前,还用那样揶揄的语调说话,倒惹得她一肚子火。
疏桐没好气道:“静呢?”
鸣一仰头示意疏桐向屋顶看!
静支着把剑在屋顶值勤?
鸣道:“扶我一把,我很累!静他代我放哨片刻!”
疏桐打量着他,怎么看都不像是很累,也只得搀着他,确实是重!看来要杀人不沾血确实是要消耗许多内力。
鸣轻道:“邱士高同韩斌已死,首级已经送往宫中,宫外的兵员已不成气候!”
“那还要攻打皇宫么?”疏桐看着他的伤手的纱布已经浸透了鲜血,着实焦急,恨不得马上能够飞回京华楼。
“不必,他们自会出来找我们!”鸣说完这句便没有再出声,他将他所有的力量都支在了疏桐肩上。
一个人扛着长刀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他立在那里彷佛一棵苍松,偶有落叶随风卷过,碰触了刀刃便裂为碎屑。
疏桐不自觉挡在了鸣得跟前道:“落叶松,你想乘人之危不成?”
落叶松扯了嘴角,声音冷漠而又傲慢:“不,我是来帮他的!女娃,让到一边去!”
“你休想害他!”疏桐紧紧扶着鸣。
落叶松长刀一挥,便到了疏桐的脖子根上,道:“走开!别妨碍我为他治伤!”
他走进了些,一把夺过鸣,将长刀丢给疏桐道:“看好我的刀!”
疏桐抱着长刀连连退却好几步才站稳,活像那长刀上站着个人一般,沉重无比。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落叶松收功,对疏桐道:“你告诉他,虽然他的一手废了,但是我落叶松还是欣赏他,愿意与他一战!”
鸣转醒,冷笑道:“你不配!我东风鸣从来不欠任何人!”言罢,当着落叶松的面,便将方才落叶松为他输送的真气尽数散去。
落叶松微红的脸变得铁青,他道:“好!我喜欢你的傲气!不过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不配与你比试!”
“没有为什么!”鸣向疏桐招了招手。
疏桐将刀还于落叶松道:“丁不一,费琅也已经死了,你回去让萧然尽快放弃抵抗吧!”
“一定带到!”落叶松扛起刀,挺直了腰杆才走,“但是我绝对不会放弃同东风鸣的比试!”
京华楼高高的台阶已在眼前,但是一想到里面住着一些厌恶的人总觉得被占了自己的家园,浑身都长了刺般不痛快。疏桐扶着鸣涉阶而上,顾清同小青前来帮助,却神色怪异,彷佛楼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一见面便冲着他们两个道:“一心挟持了潋滟小姐!就在大堂内!”
鸣疲倦地抬起一臂道:“上去会会她!”
顾清扶上他道:“可是!您内力消耗太大,静爷此刻又不在,怕是没人制得住她!”
鸣道:“静在天阁楼的屋顶,你去让他回来,让小青望风!”
“是!”顾清匆忙领命而去。
大堂内,一心狰狞着面庞,揪着潋滟,用剑指着她的脖子,对着鸣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用东风胤的命来换你的亲妹妹的命!二是用疏桐的命来换她的命!”
一心笑得咬牙切齿,她看着鸣却用手狠狠指着疏桐,那一指彷佛一支尖锐的凿针将她从头顶一直穿刺到脚底,瑟缩让她悄悄握紧了十指。
潋滟没有哭,一如她曾经亲眼看着她哥哥在她面前杀死了人一般镇定,一个小姑娘很镇定地看着他的哥哥。没有任何恐惧。
“潋滟……潋滟……”疏桐心中默默念着她的名字,“可怜的孩子,老天到底要她怎么做才好!”她握紧了拳头,只觉得脖子如卡壳般的难受,彷佛有一种无形的绳索骤然勒紧,陡然流窜出一种窒息的胆战。
她没有看向鸣,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她脑海中的鸣还是那样,如同第一次见他,一种神秘沉重的压迫感。
鸣无力地靠在疏桐的身上,一个是他哥哥,一个是他亲妹妹,一个是他喜欢的女人,可是却要他去抉择让谁死。他手中没有剑,却杀气腾腾。
潋滟的手被一心制住了,她无法用手势表达出自己的意思,这个小丫头抬起头看着一心,朝她轻蔑地一笑,毅然将脖子抹到了剑上,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潋滟倒在地上,还没有死透,她沾着自己脖子上流出的鲜血写了几个字,她的袖子中掉出了一张纸。
鸣颤抖着闭上了双眼,双指猛得射出一道剑气,犀利无比,在所有人恍惚的刹那间,穿透了一心的心脏。
一心难以致信地倒了下去,道:“你骗了我,原来你还有功力!可恶!”
一心死的时候,脸上痛苦地扭曲着,她过了很久才死去。
她的笑容深深刻在疏桐脑海中,垂死的笑容,憎恨的笑容,胜利的笑容!
静匆忙赶来,见得鸣,一个箭步便将他身子扶正,封住了他的气穴,责怪道:“怎能如此冒失,这样强行打开保住一口气的气穴无疑拿自己性命在赌!”随后他见到了死了的一心与潋滟,便不作声了。只是悄悄将真气输些入内,却不让他察觉。
疏桐跪坐在潋滟的身边,看着她写的几个字:哥哥,妹妹永远不会成为你的负担。想着那日她与鸣一高一低寂落的背影,她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疏桐拈起血泊中的那张纸,上面是她写给她的太平洋,潋滟这丫头还在上面画上了她想象中的大海,和活蹦乱跳的鳕鱼,她画的鳕鱼像泥鳅。
疏桐将纸紧紧地蒙在脸上,她这一辈子都无法再实现潋滟的愿望了,她只不过想看看大海,想吃鳕鱼。简单的愿望,硬朗的傲气,可她明明还那样小,花样的年纪,天真的脸庞,她却毫不犹豫将脖子凑向了剑,令人心痛,却更令人羞愧难当。
潋滟死的那刻,疏桐没有流一颗眼泪,她只是肃然起敬,眼泪配不上潋滟的骄傲!
鸣有了知觉后只是一再叮嘱:“你们谁也别碰她,我要亲自为她下葬!”他调息了片刻,起身蹒跚着抱起潋滟,突然一个跟头栽倒在地。
静正想要去搀扶他,却被密罗打了手,道:“别碰他!他中了毒,那个恶毒女人在潋滟的衣服上放了毒!我来解!”
胤一听颇为怀疑,世上能如此敏锐的觉察到毒的人为数可是不多的,而能解此毒的人更少。胤细细打量着密罗,那举止似曾相似。
蓝苑冷冷清清,几片残叶在草地上打着转,起风了。
潋滟的骨灰被摆放在她母亲的身边,鸣冷看着这一大一小的灵位,独自在那里待了许久,一身的黑衣让他看起来更为肃穆,更为寂落。
母亲没有了,潋滟也没有了,他还剩下什么?除了未了的心愿他还剩下些什么?他看着自己的手,白净却染满了鲜血,他不爱说话,但是可以牵着妹妹的小手,他不觉得孤单,因为潋滟的眼神便如他自己的眼神,他们时常一高一矮走在一起,面对杀戮,面对一切困难。如今却独剩下他!
他从来没有给过她什么,他唯一可以做到的便是同她在一起。潋滟也从来没有要求过什么,她一直在做的也就是和哥哥在一起。心照不宣,理所当然。如今潋滟在他面前狠狠自尽,没有惧色,没有哭,没有求饶,甚至没有给哥哥救她的机会,她死了!独自一个人!
鸣侧着脑袋,泪倔强地埋入眼眶,他微眯了会双眼,他要将湿润尽数收回去。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他的眼睛镀上了另一种令人更为恐惧的深邃。
疏桐静静走近他,此刻也只有她才能那样肆无忌惮地走近他!她扳开鸣僵硬的手指,将自己的手放了进去,紧紧和他握在一起。
鸣迷惑地看着她,没有回应,他道:“你以为你可以代替她么?”
疏桐毫不理会他的尖刻,道:“我从来也没有要代替谁,我是我,另外一个人而已,除了她们以外的另外一个人!”疏桐松手。
鸣拉住了她,没有歉意,只道:“没有人能代替她,同样也没有人能够代替你!”鸣的眼中满是疲惫,他道:“我想靠着你睡上片刻,可以么?”
疏桐搀扶着他的臂弯同他一道坐在亭中,她一身素白的衣衫靠着亭柱,鸣枕着她的双腿,合上了眼睛,道:“若是再也不用醒来那有多好?”
疏桐感受他的重量,此刻他就在身边,那样近,分明能够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阵阵体温!疏桐整理着他的头发道:“醒着有什么不好?可以看巍峨的楼台,烂漫的山花,可以遍走四海,广交挚友。”
“是么?”鸣翘着嘴角不置可否地反问,”你还依然这样认为么?你还认为我们走得出去么?”
“为什么不能?萧然如今大势已去,犹如强弩之末,还能有什么建树?!”
“你别忘记了,皇上还在她的手中!只要皇上一道圣旨,便可以胜过兵符,千军万马可以踏平这里,可以追到天涯!”鸣睁开眼观察着疏桐的神色,”而我们没有任何筹码!”
“如果皇上不受她威胁呢?如果我们找到了另外半块玉玺呢?”
“没有如果!人的命只有绝对!”鸣猛得坐起了身,看着疏桐,语气决断。
但是疏桐比他更决断:“如果东风裂死了!这个如果可以实现!”
鸣目光一动,思忖东风裂一死,萧然必定万念俱灰,东风裂一死,即使父亲受了威胁,断然也没有理由杀唯一的继承人胤了,如此一来即便是萧然依然不放过胤,我等也能名正言顺讨伐她。只是萧然连月来并没有出宫一决生死的迹象,怕是一直在等裂拿到玉玺了!他也得来逼她一逼,就如当初她如此残忍地逼静一样!鸣想至此便匆忙离开,他要替静出一口恶气。
疏桐对他莫名其妙离开颇为不顺畅,她随手拿起供台上的苹果,扔向鸣的后背,鸣转身接住苹果,一脸莫名看了眼苹果,她拿苹果打他?鸣将苹果在手中转了几圈,当着她的面咬了一口!
疏桐道:“一路小心!”
疏桐看着鸣离开,只觉得一阵目眩,本以为是坐久了站得太快,可此翻却恶心起来,她靠着亭柱边直呕吐,最终吐得只剩酸水了,她疲惫地靠着,左等右等也不见得有人进来,只得小心地挪出去。
见得圆拱门了,没料到反而跌倒在地,浑身无力。静慌忙找寻到此地,见疏桐倒在蓝苑的门口,心中又疼又愤怒,他扶起疏桐怒道:“这个鸣也太不像话了,他又欺负你是不?!我找他算帐去!”
疏桐赶忙扯柱了静的袖子道:“不是这样的,静,快找大夫!”
静见得疏桐面色苍白,才觉得严重起来,他将疏桐带回她的房间,煞是担心。此刻城中百姓都已经逃出城去,如果要请大夫势必要出城去,可是他又怎能放心离开呢?绿痕又是死脑筋,静想到了密罗。
夜色暗了下来,静敲了敲密罗的房门,没人应,便轻轻推门进去,牀上无人,被子还好好得叠着,静纳闷,这丫头又跑去哪里了?便退了出去,赶去炼药地方,却也不在,少量白色的粉末烘干了还未装入罐中。炉子冒着袅袅的白气,显然刚刚人还在这里!
静又急急去别处找她,后脚刚踩出门槛,房梁上滴答落下一大颗粘稠的**,落在炉灰上,灰翻滚着同那**凝成了一颗攒动的珠儿。
静又折了回来,推门,眼中失望难掩,便将炉火熄灭了,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嗒地一声落下来,却被掩门的咯吱声给淹没了!月光透进窗户照在一滴鲜红上。
静敲响了阿珠的房门,阿珠略显惊讶,道:“庄主……”
“嘘!”静拉起阿珠就走。
阿珠看着疏桐颇觉为难,但看着静焦急的神情只好勉为其难地替疏桐把了把脉,还一再强调道:“记住,我只把脉,不负责看病!”
阿珠捏着疏桐的手腕片刻,脸上满是惊喜,道:“我当是什么呢,如此一来我医治她也是理所当然了!”
阿珠笑着拿出大药箱子,开始精心挑选起草药来,边道:“幸好遇到我阿珠,否则那孩子就保不住了!还没见过跌了一跤还安然无恙的!”
疏桐和静面面相觑。
静急切道:“阿珠,桐儿到底是怎么了?”
阿珠咯咯笑起来:“要当爹了,还那样傻!静家有后了!”
静大惊,他看着疏桐,难以置信,他很激动,不,是有些愤怒。她怎么可能有了别人的孩子?不可能!静退后了几步,他看着疏桐,又看着阿珠,多么希望是诊错了。
可是阿珠确信无疑!
疏桐看着静,颇觉尴尬,她一时间不知道将手放在哪里才好,本是应该欣喜的,可是在此刻,在静的面前,她觉得分外惭愧,也分外丢脸。疏桐紧张得按着腹部,结巴地对阿珠道:“阿珠,不是的!”
阿珠笑道:“什么不是?难道我还会诊错不成?莫非你说那不是静爷的孩子?”阿珠的脸色难看起来,她盯着疏桐,停止了草药的筛选,疑惑地打量着她!
静的胸口激烈地起伏着,他深深吸了口气走到疏桐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