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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片背山临水而建的小镇。
“拂-晓-镇。”夭夭伸着手指一一点着着我们面前城楼上的三个大字,字正腔圆地念道。
“小鱼儿姐姐,这下可以找个好地方落脚了,还能吃顿好的!呜——太好了!”说着,夭夭边挽起我的手,边朝镇内跑去,还不忘回头对儿殇喊道:“泥人,快点呀!”
“你慢着点走。”儿殇追过来道。
这回是真正的人间市镇。镇内民居正赶着场、街边小贩招呼不绝、当街杂耍卖艺跑江湖的满赚吆喝、垂髫稚子有满街笑闹嬉戏的也有哭闹不休的,包子烧饼茶水铺沿街而设、当铺打铁染坊一应俱全,又兼酒馆客栈小旅店、驿站城岗布防哨。
虽然由于市镇比较小,各类店铺所开规模也不大,但麻雀虽小肝胆俱全,行旅往来之供应也算一律齐全,人们的生活不似繁华京城那般紧张奔忙,也省了庄稼人料理田事的劳碌辛苦,安居市镇,赚些小钱度日倒也自得其乐。
我脑海里划过茫渊妖域了无夜城的情景,那过于夸张的繁华和满街的森然妖气,与眼前这片充满人间烟火和真实生动的生活气息的小镇相比,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
为了不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我和夭夭早就各自将自己“异于常人”的外表好好“包装”了一番。我遮住我的鱼鳞甲,不吓到人为大。好在夭夭那双湛碧色的瞳眼只在夜间显现,所以她只将自己的尾巴藏住不露也就了事。
夭夭嘻嘻哈哈地带着我到处转悠,看得出我对市镇的一切都充满新奇的样子,便不厌其烦地跟我介绍各种吃喝玩乐,若非儿殇不时在一旁一一给她纠正过来,让我差点就信以为真。就在她差点就要将我们一行三人变成镇上焦点的时候,儿殇及时把她拖了回来。
“姑奶奶,天色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该找家客栈落个脚先再说?”儿殇像个兄长对不懂事的妹妹一样好言提醒道。
“好啊,但是找哪家好呢?”夭夭瞪着大眼睛认真地在整条街上扫看搜索着。
儿殇道:“这个,等手头上有钱再说。”
“泥人,你出门不带钱的啊?”夭夭叫道,引得沿街摊贩侧目而视。
儿殇不以为意,颠了颠肩上的包袱,包袱内有重物沉沉作响,道:“这不都在这吗?”
夭夭立刻两眼放光,悄声道:“哇!看不出你原来这么有钱!那赶紧找家这镇上最好的客栈吧,我要大吃一顿!”
儿殇一对好看的剑眉轻轻挑了挑,掮着包袱沿街边找边道:“好,就算我身无分文,咱们的肚子也都不会空着的。”
夭夭得意一笑,豪迈拍着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有些鼓胀的肚子,大大咧咧说道:“我上次在无锡典当的火雨玛瑙换来了好多银票呢,现在还没用完,可我不会点数,你们帮我算算!”
说着,完全无视儿殇噤声的阻止,财大气粗的小妖精便从怀里掏出一大沓砖头般厚的银票,银票当街亮相,被巷子里老远传过来的风吹得“噼里啪啦”地作响。
这壮举果然把镇上大部分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我们三人也在此刻成功地成为了镇上的焦点。
我心虚地去摸摸袖子里那块质地和品相极佳的火雨玛瑙宝石,心想:这见面礼不俗。
夭夭把那一大叠银票抓在手里,险些把握不住,儿殇眼疾手快,在那堆银票即将脱手自由飞翔之际,一把将其兜住,转眼就卷进了自己的怀里。
钱是兜住了,但人们的眼色却没能兜住,有羡慕的、有妒忌的、有惊奇的、更有不怀好意的。
儿殇安静地将那一大包钱转交到夭夭手里,又找了个低调的旮旯角落,亲眼盯着夭夭把那一大叠钱乖乖重新放入到自己肚子下面,还反覆让她勒紧了腰带,再三叮嘱她“出门在外,男子不露财、女子不露色”之类的话,然后让我们紧紧跟着,最好寸步不离,三人这才急急离开被众人瞩目的区街。
李-家-当-铺,几个大字出现在眼前,儿殇带着我们大踏步走了进去。
这不是找客栈吗?当铺里开的客栈更便宜好住些吗?难道这家伙发现了夭夭送给我的玛瑙,要撺掇我把它给当掉换银票吗?我不大舍得地将那块手感极好的玛瑙紧紧攒住。
不过当儿殇把他那包袱往掌柜面前一撂一摊开,我瞬间就服了。
这是什么玩意儿!河蚌?
老板是个身形清癯、显得有些贵态和世故的斯文大叔,老板娘跟他相反,气质长相与那田间“理荒秽、除禾草”的农夫农妇并无二致,反倒是她那双手却生得白白净净,十指也是圆圆胖胖,让她与那田间的辛苦农人区别了开来。
见了那满桌的大河蚌,老板的反应首先跟我是一样的,但毕竟见识比我长的多,接着像看到个掉在大街上不小的便宜一般,长衫袖袍一指挥,叫夥计去翻翻捡捡看了看,颇为认真转头对儿殇道:“小子,你要当蚌珠?”
儿殇让我们先坐在一边喝茶,自己去跟那老板商讨。
“嗯,好货都在里头,叫您的夥计找个地方撬开吧,我们赶点时间,还请您的夥计利索点。”儿殇有礼而直言道。
夥计们兜着那一堆河蚌去了后院,老板也跟着去了,儿殇却找了把椅子坐下来喝茶,并不跟随同去。
“你不去?”
我和老板异口同声道。
“老板看着给吧。”儿殇弯起一双眼,淡然笑道,然后低下头来轻嗅茶香,细细品尝起来。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当我从当铺中的古玩字画看到仿造的上古宝刀名剑到终于百无聊赖的时候、当夭夭跟当铺老板娘从“婴孩儿尿布使用何地产的布料兜尿效用更佳”到“皇帝老儿今年又颁布了几道商税律令”的闲扯终于被从那后院赶来的夥计和老板打断的时候,后院那堆研究了半天蚌珠的人终于来了。
老板手里小心翼翼地捏着一大粒形体饱满圆润、色泽明丽纯正的珍珠,朝儿殇走了过来,后面跟着的夥计手中还捧着一座看起来极其笨重的鎏金生铁镶边的红漆楠木匣函,估计是用来保存那些刚刚撬开的蚌珠之用。
两人很快商定了一个数目,愉快地达成了一致的协议儿殇,真金白银拿到了手,老板还不忘夸一句他:“好后生,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一个‘诚’字,这笔交易跟你做得痛快!……你们是外地人吗?”
儿殇点头道:“老板客气了,出门在外,前脚先入当铺,后脚才进客栈,老板肯兑我真金白银,诚然也是个豪爽大方之人。”
老板摇头道:“唉,要是所有做生意的人都像小兄弟你这样坚守‘诚信’之道,哪还来那么多商贸纷争,我们这些做点小本生意养活一家老小的人,操的心会少很多啊。”
我看了看这家装饰能担待得上“豪华”二字的当铺,有些不明所以,刚才听夭夭和老板娘聊天,又闻得他们用来招待我们的茶是江南新雨今春的名茶,京城的达官贵人连带着御贡用的都是这个品种,明明捡了个大便宜,还说是小本生意,老板这乖卖得实在楚楚动人了些。
儿殇对此没有流露出他那惯常的微笑,默然不答。
老板娘拢拢盘髻讪讪笑着道:“小兄弟,你的蚌珠品质上佳,在这个年头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了,富贵人家肯定很喜欢!”
这,跟我们有半文钱关系吗?
“祝老板生意兴隆!”儿殇最后拱手赠送了句吉利话。
毕竟江湖所遇皆是朋友,双方还是客客气气地道了别。
正街客栈的店小二老远见来了客人,连忙热情跑过来招待我们。阅人经验富足的小二眼尖,一眼看去,觉得我们三人之中儿殇更有大爷的气派一些,便直接客气向他问了打尖儿还是住店。
儿殇带着我们进了店,上了二楼,捡了个靠窗干净些的座位坐下,小二报的菜都是些家常小菜,问我们点什么,我没什么经验,吃什么也没有过分挑剔的习惯,便让儿殇和夭夭自己点了就是。
“我要旋煎羊、三脆羹和滴酥水晶脍,哦,对了,再加个酒蟹,饭后甜点上几个海鲜时果,像什么林檎旋乌李、煎西京雨梨,还有荔枝膏也要!”夭夭一鼓作气地说道。
那店小二挠着脑袋,一脸为难道:“这位女客官,您点的这些菜但凡在比拂晓镇大点的市镇就能吃得到,咱们这小店还真招待不了,万分抱歉。”他赔着笑,和和气气道。
“啊?这样啊,好吧,那就换个吧,主菜先来个百味羹、洗手蟹、乳炊羊,再来个生炒肺、西京笋,饭后甜食就用香糖果子和刀紫苏膏来代替吧,不过要再加个杂嚼汤,嗯……小鱼儿姐姐,还有泥人,你们想要吃什么?”
夥计更是为难,却又实在开不了口,生怕自己脱口一个“没有”就把面前几个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阔气的客人给送走了。
夭夭失望之余又添怒气,把一条腿杠在了长凳上,像两个大柄茶壶一样叉起腰来,一副“老子有钱就是大爷”的模样,不客气地道:“还是没有?!那你们这破地方都有些什么……”
知道夭夭就好吃的这一口,要不然也不会背着家族揣着大把银票满世界跑,为了什么,夭夭对我说过,不外乎就是为了一口吃的。
眼看着夭夭就要对着无辜的店小二破口大骂,儿殇赶紧把她拦住,让她把即将冲出口的“你们开店做的什么生意!信不信我把你们这里给拆啦!!”生生吞回了肚里。
“尽管把你们店里最好的全都端上来,一色好酒、包子馒头来者不拒,啊,快快快!。”儿殇把小二催下了楼去,看着夭夭虽然还是愤愤,但已经重新安分地坐了回去,幽幽地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