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霏霏, 春日的雨丝最是粘人，轻若细粉般纷纷扬扬，沾衣即湿, 带起一缕缕蚕丝般的寒气, 直往人衣襟里钻。
方府的轮廓, 便如同水墨画中寥寥数笔的写意之象, 渐渐浮现在细密的雨幕中。
大门紧闭着, 门前的台阶下，笔直的跪着一个着蓝衣的身影。
另一个褐色的身影站在他身旁，一动不动, 宛如一尊石头刻成的雕像。
那两人都没有打伞。过了一会儿，只见那褐衣人低下头, 似乎对跪着的人说了些什么。对方摇了摇头, 褐衣人顿了顿, 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了跪着的人头上, 替他挡去雨丝。
李寻欢看得真切，那两人正是方兰生和阿飞。见他们之间的动作，他心念一转，便已猜到大半。他看了百里屠苏一眼，对方的视线与他一撞, 立刻躲了开去。
李寻欢一笑, 两人走上前去。
百里屠苏唤道：“方兰生、阿飞。”
方兰生听见声音差一点跳起来, 猛然转过头, 瞪大眼睛, 惊讶的道：“你……木头脸，李大哥？！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百里屠苏摇了摇头, 道：“这些稍后再提，倒是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听见询问，方兰生脸色一黯。百里屠苏上一次见到他这种神情，还是自闲山庄脱困之后，对方纠结于前世今生之时。
这只猴儿向来中气十足，如此没精打采的摸样，当真少见。
百里屠苏皱起眉，忍不住再度问道：“究竟发生何事？”
方兰生欲言又止，看了一眼阿飞，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木头脸……我……我跟他在一起了。”
他？
百里屠苏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尚未及细想，已经脱口叱道：“胡闹！方兰生，你……”
“木头脸！”
方兰生忽然大声打断他，稍喘了口气，接下去道：“……别说了，我……我已经决定了……抱歉，今天不能请你们进去坐坐了……你们走吧……”
百里屠苏静静的注视着他，轻轻摇了摇头，背过身去。
李寻欢看看阿飞，又看看方兰生，轻声道：“阿飞、兰生，如果有我们帮得上忙的地方……”
他话未说完，阿飞已经开口道：“不必了……李大哥，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这是我们的事，让我和小兰自己解决吧。”
李寻欢想了想，点头道：“也好……你们保重。”
百里屠苏大步离开方府，李寻欢追上他，无力的右手虚拽了一下他的手腕。百里屠苏一愣，随即放缓了脚步。
李寻欢将一半伞移到他头顶，叹了口气，道：“屠苏，你又何必如此。”
百里屠苏将伞推开，退开几步，摇了摇头，道：“先生，雨已经停了。”
李寻欢抬头看了看雨丝连绵的天空，笑了笑，从善如流的收起油纸伞，问道：“屠苏，我们接下来前往何地？”
百里屠苏正要回答，一抬头，忽然看见杨柳烟里，淡淡红雾迷离，正是桃杏花开烂漫。
他心中一动，一个念头骤然涌上心间。
本想先回天墉拜见师尊，现如今他改口道：“……桃花谷。”
桃花谷中有桃花千树，正是一年春好时，千树桃花花开正艳，落英缤纷。触目所见，皆是或浓或淡的旖旎的红。
雨渐渐的停了，夹道桃花含露，愈增娇艳。
茂密的花树之间，隐隐约约露出一条小径。百里屠苏循着记忆，踏上这条熟悉又陌生的路，不多时，便来到一幢小屋外。
他推开门走进去，屋内的一桌一椅皆似旧时，令人恍惚间产生时光倒流的错觉。
百里屠苏抬手按了按木桌，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桌面纹路，半低着头，眉目模糊，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他静静的看着桌面发呆，李寻欢便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
李寻欢没有贸然开口，他完全拿不准对方心里在想什么。自从他表明心迹之后，百里屠苏待他日渐冷淡，却又不似全然无情……李寻欢暗暗苦笑，左手紧握，扣紧了袖中一枚硬物——那是一方拇指大小的扁平的琥珀匣子，里面夹着一片早已干枯的落叶。
时间彷佛过去了很久，又彷佛只不过是一眨眼，百里屠苏骤然回过神来，李寻欢也回过头看向门口。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似乎是发现房门大开，来人轻呼了一声，下一瞬，已经飞奔进屋。
来者是一名容貌秀丽的窈窕少女，看衣着打扮不似中原人士，神色温柔明媚。她的双颊因为奔跑而微微泛红，映着她身后连片的桃花，当真是人比花娇。
少女一进屋，目光便落在了百里屠苏身上。她的脸上闪过惊讶、困惑、难以置信，最后定格在浓浓的喜悦上。
她眨了眨眼睛，泪水从眼中滑落。
“苏苏……”少女带着哭腔，颤声唤道：“苏苏……”
百里屠苏顿了顿，低声应道：“……晴雪。”
风晴雪流着泪，一步一步走近前来，她紧紧的盯着百里屠苏，生怕眼错不见，眼前的人便会突然消失。
她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搂住百里屠苏的腰，慢慢的将脸贴上对方的胸口。
百里屠苏迟疑着伸手，轻轻拥住她。
风晴雪肩头一颤，她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过了好一会儿，才叫着百里屠苏的名字，痛痛快快的哭出声。
风晴雪揉了揉哭红的眼睛，看着百里屠苏被她揉得一塌糊涂的衣服，不好意思的笑道：“抱歉，看见苏苏你没事，我太高兴了……苏苏，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哎呀，你的衣服都湿了，我去打水，等一会儿你洗个澡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抽身往外走，一回头看见站在一边的李寻欢，顿时一愣，问道：“你是谁？”
李寻欢勉强一笑，朝风晴雪躬身施礼，道：“风晴雪姑娘是么，在下李寻欢，是屠苏的……朋友。”
风晴雪哎呀了一声，赶忙道：“你是苏苏的朋友啊，不好意思，我刚刚……那个，你们坐，我去打水。”
百里屠苏走上前道：“我帮你。”
风晴雪连连摆手，拒绝道：“不用，不用，苏苏你好好休息就可以了，在这里等着我。”
说着，她便快步朝屋外跑去。
百里屠苏目送她离开，走到桌边坐下。他注视着自己放在桌面上的手，就在方才，这双手拂过风晴雪的发丝。晴雪的怀抱依然温暖，但不知为何，轻拥着她，心中却不复当初的悸动。
李寻欢看见他的动作，却不知他心中所想，目光渐渐变冷。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道：“她叫风晴雪……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的人，名字中有一个雪字？”
百里屠苏神思恍惚，听见他说话的声音，方回过神来，并未听清对方的问题，随口反问道：“嗯？”
李寻欢冷冷一笑，站起身，道：“……我出去走走，你不用等我了。”
百里屠苏不明所以，亦起身问道：“先生？”
李寻欢顿了顿，随即大步出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