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以后。
拍卖大厅里聚集了许多人,虽然他们已经等了三个多小时,许多人也都已经有了不错的收获,但没有一个人提前离场。因为大家都清楚,最好的拍卖品往往留在最后。
白发苍苍的拍卖师走上前台,对着话筒说:“接下来是今天最后一件拍卖品。”
最后的幕布终于拉开了,墙上出现了一幅油画。这幅画的面积并不大,画中坐着一个美丽的女孩,沐浴在一片冬日的阳光里,泉水般的光线抚摸着她的皮肤,在幽暗的背景衬托下,宛如传说中的天使。
拍卖师略带激动地说:“想必在一个月前,大家都已听说了一个不幸的消息,青年画家高玄坠楼身亡。现在,我们拍卖的这幅作品,是高玄的一幅遗作,画名叫《幽暗少女》。高玄曾在欧洲学习绘画多年,获得过意大利‘达·芬奇美术大奖’,他的作品具有欧洲古典主义风格,擅长通过光线表现人物的内心世界,被西方美术界誉为‘中国的伦勃朗’。
在高玄不幸去世后,他的画作在市场上的价格立刻大幅攀升,而这幅画更是被高玄视之为自己最重要的作品。请注意画中的美丽女孩,有评论家说,画家能把她画得如此美丽,一定深爱着这位女孩。但也有评论家说,画中的女孩的仙气太重,似乎不是现实世界的人物,应该是高玄想象中天使的形象。好了,现在正式开拍,起拍价人民币一万元整。”
台下立刻有人叫出了十万元的价格,但随即又有人加价了。正当大家纷纷举起牌子的时候,谁都没有注意到大厅最后一排,坐着个一身黑衣的女子。
她就是春雨。
春雨看到自己正端坐在油画里,被挂在大厅最醒目的位置,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她是在报纸上看到了这条拍卖的消息,所以专程赶来的,却没想到拍卖的竟是这幅画。
拍卖场上出现了一百万元的天价,终于买走了这幅油画。据说这次拍卖所得款项,都将用来助学。
她低着头走出了大厅,没有人注意到她的脸。当她走出拍卖所时,阳光正照射到她的脸上,她终于抬起了头,就像画中的样子。
是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春雨独自走到了苏州河边,看着这栋三层的旧式楼房。底楼的子夜画廊已经关门了,她看不清三楼的窗户。
她回过头看着河水,阳光洒在缓缓流淌的水面上,发出金色的反光。她悄悄拿出新换的手机,一口气编辑了好几条短信:“在你死后的第二天,叶萧就查封了地狱游戏的服务器,不会再有人收到那个致命问题的短信了。”
“严明亮承认了自己与你的关系,并愿意承担一切法律责任,目前有关部门正在处理他的问题。”
“许文雅的治疗进展很快,她已经可以说话了,文医生相信她很快就会痊愈的。”
“南小琴已经醒过来了。因为脑部受到严重撞击,她失去了部分记忆,正好连同地狱游戏的记忆也失去了,真是因祸得福。”
“高玄,你能收到吗?”
然后,她依次把这些短信发送到某个号码。
几秒钟后,短信铃声又响了起来……
番外篇
寻宝记
一、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
最后一班地铁。
车门关闭的一瞬间,我闪身冲进车厢,差点要被车门挤扁。
坐下来,才有些后怕。何必那么冒险?大不了打车回家,不过最近工资打了折扣,公司又正准备裁员,必须节省每一分钱。
头一回坐末班地铁,车厢里空空荡荡,连自己在内只有五个人。我百无聊赖,开始偷偷观察其他乘客——
我的对面坐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拎着公文包,但又不像公司白领。啤酒瓶底似的眼镜,还有早已谢顶的头发,这一切使他看起来更像我大学时的老师;
中年谢顶男子的旁边,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子,一身素色休闲装,没有发型的发型,黑框眼镜,姿色平平,目光呆滞,形单影只,典型的“干物女”;
我这边坐着个年轻的猥琐男,戴着耳机玩着PSP,时不时浑身都跟着游戏抖动;
车厢最远端,有个年龄与我相仿的女子,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黑红组合的长裙,长发沿着两耳披下来,围拢着一张瓜子脸。她正低头看着一本厚厚的书。我看了她几眼,突然觉得她似乎有些眼熟,于是小心地探着头,等着她抬起头来。
终于,她放下书本,抬头看着车窗里的自己的倒影。
我看清了她的脸。
与此同时,我的心好像被重重揪了一下,情不自禁地站起来招呼道:“颜色?!”
她警觉地转过脸,眨了眨眼:“是你?”
我傻乎乎地点头,却不知再说什么。
颜色倒是大方地走了过来,迷人的黑衣红裙,在疾驰的地铁中摇曳生姿。这张脸庞依然那么漂亮,只是略微多了些岁月的痕迹,眼角唇底更见成熟风味,不再是青葱岁月的小姑娘了。
“嗨!”她重新坐在我的身边,“已经多少年没见面了?”
我闻到空气里飘来她身上的香味,竟有些紧张。我皱皱眉,答道:“三年?还是四年?”
“不,是五年零六个月。”她也看出我的紧张来,微笑着道。
我苦笑:“你居然记得那么清楚。”
“这些年你还好吗?”她问。悦耳的声音背后,云淡风轻。
“一团糟。”我老老实实回答。这几年我的生活的确糟糕透顶,一如现在身上洗得发白的衬衫。但我不想过多地谈论自己,转移话题道:“你过得不错吧?我经常在报纸上看到你,书店里有许多你的书,不少还在畅销书榜上。”
“谢谢。”颜色低调羞涩地点头,似乎不愿别人当众称赞自己。而我更显尴尬,连她的眼睛都不敢看。
地铁到了下一站,车门打开,进来一个老头,八十多岁,颤颤巍巍的样子,似乎随时都会倒地。
果然,列车重新启动的瞬间,老头便痛苦地倒在地上,捂着心口,面色发紫。
我立刻扑到老头身边,颜色也帮忙托着他的头。车厢里的其他三人,却若无其事地继续坐着。
“老人家,你怎么了?”颜色急切地问。
“我……我……心脏病……”老头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我摸着老头的衣服:“药在哪里?”
“没……没有药。”老头用力地喘息。
“啊……那到下一站就送你去医院!”颜色也很焦急。
“我……我快死了……”老头的双眼绝望地睁大,似乎无限留恋着这个世界,“听我说……天苍山……舍利寺……竹林精舍……观音堂……东窗……第四……第四根柱子……我的……宝藏……”
老人说完“宝藏”两个字,便永远停止了呼吸。
我惊恐地抬起头,正好与颜色的额头撞在一起,两人不约而同地痛呼一声。
这一撞疼得我眼冒金星,我坐倒在地,捂着脑门,手里还扶着死去的老头。
颜色的目光却很奇怪,狐疑地盯着老头,又抬头看着我的双眼。
刚才袖手旁观的三个人,此刻也围拢在我们身边,像看热闹一样欣赏死人。
地铁再度靠站,我拿出手机拨通了110。
地铁上的死亡事件,我作为第一目击证人,被请到警察局做了笔录。幸好老头死因很快认定,系心脏病突发致死。老头没有亲人子女,也没人来纠缠我。我只从警方那得知老头姓古,退休前是个中学历史老师。
颜色也一同被请到警局。警察对她的态度明显比我好许多,因为她是着名推理小说家,负责此案的警察又是她的书迷,还找来几本书请她签名。她现在混得不错,听说在上海买了房子,每本书都能赚几十万,经常全国飞来飞去地签名售书。
录完口供,我们便各自走了。等我回到家中,我突然感到后悔——刚才因为太过慌乱,竟忘了要颜色的电话号码,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她?
古老头临死前那几句话,像烙印一样刻在我的心底,每一个字都那么清晰,时刻在我梦中萦绕,迫使我满头大汗地醒来,耳边一片死寂,只剩下那段遗言——
“听我说……天苍山……舍利寺……竹林精舍……观音堂……东窗……第四……第四根柱子……我的……宝藏……”
天苍山、舍利寺、竹林精舍、观音堂、东窗、第四根柱子,最后两个字是“宝藏”!
听起来像一部探宝小说?心脏病突发的老人,想起许多年前发现或埋下的宝藏,不忍这巨大的财富就此永埋尘土,拼死道出埋藏宝贝的地点,给后人发现的机会,否则死不瞑目!
古老头不是无儿无女吗?也许这笔神秘的宝藏,是他赠给最后救他的好心人的遗产。
幸亏我及时上前帮助他,才知道了老头的宝藏密码。
我的宝藏!
想到这一点,我兴奋得睡不着觉,因为我在一部小说里看到过“天苍山”——《地狱的第19层》,多年前我曾经被这本书迷住,尤其是看到男女主人公走进天苍山,寻找意大利画家马佐里尼隐居过的地方,却意外发现那些神秘壁画的情节。
难道真的有天苍山?而不是小说家的虚构?立即上网搜索“天苍山”与“舍利寺”,很快找到结果——
天苍山位于苏浙两省山区,距南京不过几十公里,竟与大名鼎鼎的李后主有关。古书《太平广记》记载:五代十国时期,天苍山在南唐吴越交界之处,末代君主即着名词人李煜,这位风流天子才华横溢,酷爱各种书画古玩,收藏了不少稀世珍宝,包括二王的书法真迹,顾恺之、吴道子的名画,也有他本人的书画作品。北宋灭南唐时,“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离别歌,垂泪对宫娥”的李后主宁为臣虏,也不愿宝藏落入一介武夫赵匡胤之手,便派人将那批无价之宝秘密埋藏在天苍山舍利寺。此后的千年之间,不断有人前往天苍山寻找宝藏,但从来都没有下落,至今仍是探宝界的难解之谜。
古老头的临终遗言,不正是天苍山舍利寺?李后主留下的宝藏秘密,却阴差阳错地被我发现,莫非这是命运恩赐给我这个不成器的小人物的礼物?
二、转烛飘蓬一梦归,欲寻陈迹怅人非。
数日后,我向公司请了年假,坐上前往天苍山的长途大巴。
数小时的车行颠簸,令人头晕眼花,这些年的宅男生涯,使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就这身板还能探宝?想到此便悲从中来,随手翻起一本旧书,大学时代买的《南唐二主词》,收入了李后主与他的父亲李璟的主要作品。
然而,一路总感觉背后有双眼睛,但不敢回头去看。
车过南京,李后主的金陵故地,我忍不住装作捡钱包,低头回望车厢后部,四排座位之后,有人突然举起一本《谜小说》,正好遮住自己的脸。
欲盖弥彰!
我定了定神,保持这个姿势不变,死死盯着《谜小说》封面,本期主打是《寻宝记》。
僵持了十分钟,对方终于放下了书,露出庐山真面目。
居然是她?
一秒钟的惊讶困惑之后,我迅速明白了是她的理由,原来如此!
她也看到了我,同样惊讶与尴尬。她以为我早就转回头去,没料到我会坚持那么久。
几秒钟后,她露出一个纯粹礼节性的微笑。
我却没有这种礼节,直截了当地走到她面前:“颜色,太巧了,我们几年都没见过,却在几天之内碰到两次。”
“这是一个神奇的地球。”
美女推理小说家颜色,穿着一身黑色运动装,全副武装的野外打扮,果真别有一番风味。我注意到她的身边,坐着个朴素的乡下妇人,而非我想象中的帅哥。
“你一个人出来旅游?”
“是啊,这些年一个人惯了,经常独自出游做背包客。”
她给我传递了两个信息:一是她还没有男朋友,至少现在没有,是否意味着对我的暗示?哎,我别再自欺欺人了!二是她在极力掩饰自己,把这次特殊行动,伪装成平时的背包客出游。
“哦,这次去哪玩?”
“不知道。”她镇定地看了看窗外,“我喜欢自由,随心所欲,随遇而安,遇到美丽的风景,或者有趣的人,就会停留下来,玩得尽兴之后,再重新踏上旅途。”
这牛皮吹得真是高水平!
遇到“有趣的人”,暗示常在旅途发展恋情?“玩得尽兴之后”则说明她不负责任,是黑熊掰玉米的类型?唉……以前她可不是这样的人,我心里莫名失落。
“你呢?”
颜色的目光比之当年更加犀利,让我心里的阴暗无处遁形。
“哦,这些年我也是一个人,你不是写推理小说的吗?看到我这副落魄的样子,就该‘推’出我是孤家寡人了。”
“切,谁关心你这个!”她送给我一个无情的白眼,“我的意思,你也是出来旅游的?”
哎呀,我真是自作多情,颜色有钱有名有貌,怎会关心我这个宅男?结果被她数落得无地自容!
“是……是的……我也是……随便走走……”
颜色高深莫测地笑了一笑,我什么话都不敢说了,红着脸回到座位上。
窗外,大巴驶入山区公路,那连绵起伏的山峦,竟有一股天地苍凉之气,想必天苍山因之得名。
目的地到了,却不是旅游景点,而是深山中的穷乡僻壤,四周全是茂密的山林,仅有一块碧绿的山谷,散布着高低不平的薄田,世外桃源般的村舍。下车的人们都是村妇民工,几乎看不到城里人模样。
我背着旅行包,走在乌云之下,仰望层层叠叠的山峰,哪里才是传说中的舍利寺?
一回头却是那张熟悉的脸,颜色果然与我一同下车,看她还能编出什么鬼话?难不成现想一篇小说圆谎?
她刚想要闪身开溜,就被我喊住:“颜色!没想到你也来天苍山玩啊!”
像突然定格一样,她尴尬地站在原地,机械地一笑:“神奇的世界,我们的旅游目的地居然相同!”
“不过——”我故作疑惑地看着眼前乡村,“这里不像旅游景点啊。”
“我做背包客的时候,习惯借宿老乡的农舍。”
“哇,你的胆子好大,美女独自借宿农舍,不怕碰到色狼吗?”
“闭嘴!”
她露出大学时代才有的表情,恨不得我立刻消失。
“如果有色狼的话,我一定会保护你的,所以我们可以一起行动。”
“嗯,如果这个色狼就是你的话?”
“我难道长着一张色狼的脸?”
“不像。”她狡诈地一笑,“色狼都不会长着色狼的脸,就像流氓不会在脑门刻上‘流氓’两个字。”
“难道你就这么讨厌我?”我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还要故意远远绕开我?”
她无语地沉默半晌:“对不起,我们一起走吧。”
其实,我们彼此早已心照不宣,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天苍山,就是为了地铁上听到的遗言,传说中舍利寺的南唐宝藏。
走进萧条的村落,偶尔见到几个村民,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们,也没什么商店,似乎从未来过旅游者。
我拦下一个农妇问:“请问,你知道舍利寺在哪吗?”
农妇露出恐惧的目光,颤抖着逃走了。
颜色皱起眉头说:“他们肯定知道,但不愿告诉我们,说明舍利寺藏有蹊跷。”
又问了几个村民,都得到一样的答案。尤其男人们的目光甚至充满敌意,我只得故作英雄挺起胸膛,拦在颜色身前保护她。
“村民们不愿说,就去找村长,我们可以冒充记者。”
在村委会见到老村长,满脸花白胡子,起码有八十岁了,虽然拄着拐杖,身板却非常硬朗,活到一百岁不成问题。
“你们要找舍利寺?”
“是,我们要为它写篇特别报道,关于神秘的舍利寺,一定可以吸引许多旅游者,甚至政府来投资旅游项目,这样全村都可以有钱了。”
还是颜色的三寸不烂之舌上得了台面,相比之下我就是个呆头鹅。
“谢谢两位的好意,我们村子虽然不富,但也不是穷得没有尊严,不需要靠出卖祖宗遗产来赚钱。如果你们真的关心舍利寺,就请放心,我们会保护好这里,不会让文物古迹遭到破坏,更不会让城市里的旅行团,来污染我们美丽的山水。”
老头说得头头是道,竟找不到挑剔之处。相比那些因开发旅游,破坏了古迹和环境的地方,天苍山有这样固执的村长,也是一种难得的幸运。
“哦,村长爷爷,既然都已经大老远来了,就让我们看看舍利寺吧。”
“对不起,没人可以进入舍利寺,这是村里的规矩。”
“可是——”
刚想说我们绝无恶意,但想到那传说中的南唐宝藏,我的脸颊就红了起来。
“够了,请不要让我赶你们出去!”
老村长不怒自威,宛如镇守一方山川的神灵。
颜色扯了扯我的衣角,意思是不要再纠缠了,我们两人失败地逃出村委会。
来到山脚下的荒凉角落,望着满目苍翠的天苍山,连一条路都找不到,更别提什么舍利寺了。我无奈地摇着头,也许决定来寻宝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把所有的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哪有那么容易就能找到宝藏的?
“这里的村民非常排外,不愿与外人接触,特别是舍利寺的秘密,或许是许多年来的传统。”颜色喝了半瓶水,摸了摸重重的背包,“可惜我准备了好几天,难道就这么无功而返?”
“干脆我们自己进山去找?”
“你一个人去吧,谁知道山里藏着什么?也许有狼呢。”
“狼?”
她真是一语双关,暗示我就是色狼?
“你当我是傻妞?”她往脸上抹了半罐防晒霜,“必须有人做向导!谁来帮我们呢?”
三、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
“我!”
身后响起一个女孩的声音,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穿着小城里流行的款式,梳着难得的小辫子,闪烁着一对羞涩的大眼睛,皮肤白里透红,真是山里的一枝花。
“你?”
女孩却根本没当我存在,羞涩地凑近颜色,战战兢兢地问:“你是不是女作家颜色?”
“是,你怎么认出我的?”
乡村女孩先是紧张地一颤,继而兴奋地笑了起来:“你真是颜色啊!”
从那副无限崇拜的表情上,我已看出些许端倪——名作家遇到小粉丝啦。
果然,小姑娘从书包里掏出本书,颜色最新出版的《荒凉之城》,最近网络上大肆宣传这本畅销书,搞得从不看推理小说的我,也被迫知道了故事梗概——女侦探来到一座沙漠边缘的小镇,寻找少女时代的初恋情人,却遇到数起密室杀人案,嫌犯竟是曾经深爱的人……
封面的前勒口上,印着作者最近的照片,果然是美人配香书。在这样的山村荒野,居然被读者认了出来,也可想见这几年来,笔耕不辍的作家颜色,已拥有巨大的影响力。
“颜色姐姐!见到你真的好激动!”她把《荒凉之城》塞到颜色面前,“能麻烦你给我签个名吧,就写送给MARY。”
“MARY?”
看来女孩起洋名的风气,连小山村也没躲过。
颜色签下漂亮的名字,更让小姑娘如获至宝:“颜色姐姐,我在县城读高中,最爱看你的书了!你的每本书都那么精彩,现在我真是——对不起,我语无伦次了,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偶像!刚才你们在村委会和我爷爷说话时我就在里面的房间,那时就猜测你是颜色姐姐。爷爷对你们很生气,我不敢当面出来说话,只能偷偷跟在后面。”
“你是村长的孙女?”
“是啊,我的英文名字叫MARY,中文名字叫梅丽,我们村子大部分人都姓梅。”
好一个梅丽,所有人都会听成美丽。
“梅丽。”颜色微笑着对小姑娘说,“你知道舍利寺在哪里?”
天苍山。
飘起一阵氤氲的雾气,笼罩满山的参天大树,脚下的遍地荆棘,视野模糊到只有数米远,似乎进入北欧神话中的森林。头顶倒是此起彼伏着鸟鸣,啄木鸟发出刺耳的敲击声,乌鸦盘旋在几棵枯树之上,还有不知名的动物的嚎叫声。
我装作胆大,后背心却满是冷汗。颜色毕竟是个女生,紧张地跟在我身后。只有小姑娘梅丽毫无惧色,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
“这里根本没有路,你怎知道舍利寺在哪里?”终于提出自己的担心,“那么大的雾气,会不会迷路呢?”
“放心吧,小时候我经常偷偷上山来玩,这里的每棵树每根草我都认得。”
在山上走了半小时,回头发现来时的路完全被森林覆盖了。我的手表可以显示海拔,地势至少上升了三百米。自古以来的名刹,大多修建在深山之中,或是绝险之处,让出家人远离人间,独享佛门清净。
忽然,梅丽驻足大声说:“到啦!”
我和颜色都没反应过来,原来在茂密的树丛掩盖下,藤蔓缠绕着一座山门,完全看不出寺庙庄严,直到近在眼前才分辨出。
印象中的寺庙,理应香火缭绕,山门高大威严,金刚护法分峙,哪是眼前这派寒
酸景象?就连围墙都找不到了,只剩下一堆残破砖石。大门几乎遥不可见,早已被藤蔓彻底占领,丝毫看不出当年的气势,而更像森林中的坟墓。
我站在一堆石头上,拨开山门匾额上的藤蔓,依稀可辨三个字——舍利寺。
费了好大一番工夫,紧闭的山门才缓缓打开,灰尘与蔓叶落在头上。颜色的帽子变了颜色,而我整个成了一个“灰人”。
梅丽看着我终于笑了,颜色也忍不住喷了出来,难道在她眼中我就是个笑柄?
舍利寺。
踏入传说中的藏宝圣地,脚底却不再崎岖,四周是深山平谷。这庙隐蔽得如此之深,若非村长孙女相助,仅凭我和颜色两人之力,恐怕一辈子都发现不了。
手机没信号了。
山门内是片空地,铺着破碎的青石板,疯长着半人高的野草,坍塌的墙根丛生灌木,两个铁疙瘩倒在地上,想必是当年的香炉。
再往前是座颓败的大殿,裸露数根高大的木柱,支撑已长满野草的歇山顶,许多瓦片已经掉了,光线直接射入殿内,照亮三尊布满灰尘的佛像。这些木雕大多腐朽脱落,只能看出大概轮廓。唯一完整的佛脸,露出神秘的微笑——大雄宝殿,可惜全无香火缭绕之气,更像沉睡在森林中的吴哥窟。
梅丽也皱起眉头:“我已经五六年没来过了,除了大门被封死,一切都是老样子。”
“这里从来都没有人吗?”
“听爷爷说四十年前,舍利寺遭到过严重破坏,和尚们离开后就再没回来过。”
四十年前恰好是文革时期,全国许多寺庙都遭了殃,这座千年古刹也未能幸免。
小心地穿过大雄宝殿,推开藤蔓缠绕的后门,又见一片长满野草的空地,两边各是一间偏殿,同样门窗剥落颓败不堪,有的屋顶已完全坍塌,屋里只剩一堆破烂,可谓徒有四壁。
迎面又是一栋破落的殿宇,三个人横穿过去,进入第三进院落,却见数十尊塔陵——就像少林寺电影里看到的,是历代方丈和高僧骨灰埋葬之所,每尊都有四五米高,彷佛缩小的佛塔。砖石砌成的塔陵,布满岁月痕迹,长着光滑的苔藓,披着绿色法衣。可惜这神圣所在,却被野草荒林覆盖。想象南唐时代的辉煌,舍利寺早已面目全非,如今不过是一片废墟遗址。
“颜色姐姐,你们是来舍利寺寻宝的吗?”
我正想编个旅游之类的理由,却被这小姑娘一语道破天机,颜色也尴尬地回答:“不是寻宝,而是考察!我想写一部关于古寺的推理小说,查了网上的资料,只有舍利寺才能给我灵感,就来这里采风体验。”
“太酷了!”原来“酷”也流传到了小山村,“其实舍利寺很大,还有许多宫殿被森林掩盖,你们可以慢慢寻找。天要黑了,我必须下山回家,你们呢?”
她又难倒了我们,既然是来探宝的,早就准备野外生存。不过这样的荒山野寺,与颜色孤男寡女,就算我胆大包天,她也未必愿意呢。
没想到颜色却回答:“小妹妹,你快点回家吧,别让你爷爷担心,更别说我们已经上山了。”
“放心,我会保密的!”
“我想要在这里留下来。”
颜色回头看了我一眼,让我心头一片狂跳,脸颊竟然红了。她竟要留下来过夜,难道想要……
“可你们怎么下山呢?没有我肯定会迷路的。”
“明天早上,能不能麻烦你,到舍利寺来接我们下山?”
小姑娘点了点头:“没问题,我还会给你们带早饭的。”
现在,我得赶小女孩快点回去,免得做我和颜色的电灯泡。
梅丽却疑惑地盯着我说:“你不会是颜色姐姐的男朋友吧?”
年轻男女在深山过夜,难免会给人这种猜测,即便是涉世未深的乡村女生。
“不是!”颜色着急地为自己辩解,“他——是我的助手,保护我的安全。”
“怪不得,看起来就不像呢!”小姑娘对我不屑地说,“你哪配得上颜色姐姐呢!”
小姑娘走出山门前,回头神秘地抛出一句:“传说舍利寺闹鬼,你们可要小心哦!明天见!”
四、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
荒芜山谷,凄凉古寺,亘古长夜。
梅丽走后不久,夜幕转眼降临,覆盖深山古寺。仰望黑色山林轮廓,一轮皎月升起。
颜色若有所思地吟出一句李白的诗:“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你真的决定在这里过夜?”
“嗯,我不想下山,这座寺庙很有感觉,也许能触摸到李后主的灵魂。”
“李后主的灵魂?他不是死于北宋的开封吗?”
“但既然他把一生的宝藏都留在舍利寺,也许也就留下了他的精神。”
“有道理,人总是把自己的感情,倾注在最喜欢的东西上。”
我找来一堆枯叶,在第二进院里,燃起一堆篝火。
颜色在火焰对面,红色光芒在眼中闪烁,脸庞越发青春可爱,彷佛回到大学时代,那个特别的小姑娘。
吃了随身携带的食物,她在相对完整的厢房里,支起便携式帐篷,有睡袋等各种物品。
难道对我一点防范都没有?或认为我是个衰人,根本不对她构成任何威胁
就在她检查防狼器时,我悄悄地问:“你不害怕吗?”
颜色紧张地回头,举起对付色狼的武器,这玩意一旦打开,我的眼睛可就完蛋了。
“如果是别人,也许会害怕,但你嘛——就当我相信你是好人。”
“我可没带帐篷,怎么过夜呢?”
“这是你的问题。”
好无情的回答啊!不过,若是她说你就钻到我的睡袋里,我又该作何想呢?没错,这确实是我的问题,不能这么愚蠢地去问她。
“好吧,就当又一次熬夜玩游戏,何况还得有人看着篝火,以免烧掉这千年古刹,或者熄灭了引来野兽。”
我掏出为旅途准备的PSP,坐在篝火前打发时光。
刚打了个哈欠,便听到外面响起一阵动静,颜色立即钻出帐篷:“什么人?”
“恐怕不是人吧?”
我发誓真的不是故意吓她,两人都挤到篝火后面,听着山风呼啸而过,几片枯叶落到头发上。
那脚步声越来越凌乱,骤然亮起一道幽暗的光,接着浮现出黑色的鬼影。
颜色下意识地颤抖,顺理成章地倒在我身上,而我也忘记要搂着她胳膊,而是大喝一声:“是人是鬼?报上名来!”
回到一千年前,在这样的荒山野寺,章回小说里的主人公们,大概都要说:“老子剑下不死无名野鬼。”
那鬼影也剧烈颤抖,射来一道微弱的电光直指我的脸上,才让我意识到那是手电筒。
恐惧刹那消失,看到一个中年男子,哆哆嗦嗦来到篝火前,现出似曾相识的脸。
脑中搜索几秒钟,我和颜色异口同声道:“是你?”
中年男子也满身灰尘,惊讶地瞪大眼睛:“你们?”
没错,我们都见过对方,只是不知姓甚名谁。
几天前的夜晚,末班地铁,我们目睹了一个老人的猝死,也耳闻了一个秘密的诞生。
这个大学老师模样的男人,也是那节车厢里的乘客,他也偷听到了古老头的临终遗言。
我警惕地注视着他,竭力要保护身后的颜色。半夜里敢于独自上山,要么是胆大包天的疯子,要么是作奸犯科的惯匪。
“你好,我是大学历史系教授,对传说中的李后主宝藏很感兴趣。”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教授笑了笑回答:“这个县的文管所有我的学生,可以找到舍利寺的文物档案,包括具体的座标位置。我带了GPS定位系统找到了这里。”
“你可真不简单啊。”
话音未落,我发觉教授身后闪过一个黑影,当即大喊:“有人!”
教授也被吓了一跳,三个人都藏到篝火后面,那个黑影被迫现身,却是个年轻女孩,穿着一身运动服,戴着帽子与眼镜,赫然是地铁上那位“干物女”!
她惊恐地看着我们,苍白的脸庞,普通的外貌,没有男人与她谈恋爱,便只能来此探宝,寻找改变命运的机会。
几夜前的末班地铁,听到老头遗言的五个人,已有四个人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