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然的广告名字叫作“无声的世界”,里面是一个捧着幸运星的小女孩,站在孤儿院门口阳光与阴霾的夹缝里,眼神中透出的安静与迷茫足以令人的心震颤。广告一经刊出,便在业内外引发哄动与好评。
广告公司里,严经理满意地看着墙上悬挂起的巨幅海报,不断地在心里点头。这次请陈然的价格虽然贵,不过确实很值得。他们广告公司也因此在业内受到非常好的评价。而他的办公室外,一堆人正围着参与拍摄的那个摄影师,投出无限艳羡之声。因为虽然打着陈然的旗号,却很不吝地在“摄影”上也打上了他的名字,能够与kevin合作,对于摄影师来说,都是莫大的荣誉。
而正在众人都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之时,严经理的电话却响了。
打电话过来的是一个同行的朋友,他的声音很焦急:“你听说没有?《Mee》的总编今天下午召开记者招待会,说kevin这次的广告构思是抄袭的。”严经理一头雾水:“什么?《Mee》的总编,他和kevin不是好朋友吗?”电话那头说:“不是现在这个,是以前那个杨志雄。”
严经理颇有些无奈:“那个杨志雄啊,他向来作风都成问题,在业内都已经是共识了,这次又想搞什么花样。”“不是,听说这次他还有证据。”但严经理却不以为意:“他能有什么证据!说kevin的作品是抄袭,不如说他妈不是女的还要可信一些。算了,你别去听信这些谣言。”电话那头劝道:“也不能这么说,既然他敢开记者招待会,说不定真的有什么。你下午还是去看看吧,在世纪华荣酒店。”严经理叹口气说:“那好,我下午去看看他到底玩什么花样。”挂上电话,严经理不由骂道:“那个王八蛋,不知道又要搞什么鬼!”
赵玲接到骆齐的电话被告知同样内容时,陈然正躺在贵妃椅上看书。赵玲忧心忡忡地挂上电话,对他说:“杨志雄下午开记者招待会,说要指证你的作品是抄袭的。”陈然放下书,看了她一眼:“抄袭?”他耸耸肩又举起书,“为什么?”赵玲走到他身边:“他可能是对上次你帮骆齐升任主编的事怀恨在心,想办法报复你。”
陈然的眼睛一刻也不离开书,随口说:“他要报复就报复好了,I don’t care。”赵玲坐到牀边:“我们还是要小心点,上次你作品被抄袭的事就是他搞的鬼,这次说不定又会玩什么花样。”陈然冲她安心地一笑:“放心吧,他不可能拿得出什么证据的。”
赵玲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将衣服丢给他:“快换件衣服,跟我去看看。”陈然倒觉得她有些小题大作了:“那种记者会有什么好去的!”赵玲见他一点也没有动的意思,便将他手中的书抽走,拉起他:“不行啊,我不放心,怕他搞什么花样。”陈然无奈地笑笑:“是自己的东西就是自己的,不会突然变成别人的。”赵玲双手环胸,一语不发居高临下地紧盯着他,那种压迫感令陈然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坚持,只好举手投降:“OK!OK!我去。”
不过有的时候人不能太笃定,当杨志雄真的拿出除了模特,几乎一模一样的照片时,不但全场哗然,连陈然自己都不可思议,光线、角度、表现的感情……无一不令他觉得根本那张照片比这次的广告还要好,甚至像是出自于自己的手一般。
但一切都不及照片中的人物来得令他震撼,因为,那个女孩,他曾经无数次见过,在日记里喃喃细诉,在梦中盈盈浅笑,甚至帮助鼓励他拍摄完成广告的女孩——梁卓婷!与此同时,赵玲也认出了她,就在她快要忘记这个女孩时,曾经熟悉的脸又出现在她面前,这难道是巧合?
有记者提问:“杨先生,这张照片和‘无声的世界’的确很相似,不过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它是出自kevin拍照之前,而不是之后模仿的呢?”杨志雄得意地指着照片上的一角,孤儿院门口的一个雕塑说:“我已经得到过孤儿院院长的证实,这座雕塑在半年前就已经拆除了,所以可以证明这张照片至少是半年前的作品。其实这张照片是一年多以前,我们杂志做的一次征稿活动其中一个参赛作品,因为当时某种原因而落选了。直到那个kevin的‘无声的世界’出来,我才想起它。我之所以将它拿出来,是想提醒大家,不要被一些人所谓的名声所蒙蔽,我们要尊重原作者的着作权。”记者反驳说:“但是雕塑也是可以通过电脑合成进去的。”杨志雄自信地扬起一边嘴角:“在场在这么多专业人氏,你们可以将照片拿去请他们鉴定,看到底是不是我合成进去的。”顿了顿又说,“今天kevin本人也在场,你们尽可以拿去请他看一下,这张照片到底是不是真的。”
全场人的目光全都齐刷刷地看向陈然,但陈然纠结着眉头不语,他的心思根本全然不在于这张照片的真伪,而是在于照片上的那个人,这个女孩与他,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关联?
“kevin,杨先生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此次的构思是不是抄袭?”见陈然不说话,赵玲急忙解释:“不是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我们将事情弄清楚了,再给大家一个答覆。”她有些后悔硬叫陈然来了,没想到会将他推至于这么尴尬的一个场地。
但只见陈然缓缓地站了起来,整个场子里都安静了下来。眼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杨志雄,强大的气场压得本来暗自得意的杨志雄不由收敛起脸上得意的笑容。赵玲彷佛看见了一个与平时不同的陈然,好像另一个人住在他的身体里,强烈地驱动着他的意志。
陈然认真地拿过杨志雄手里的照片,这一次不是幻觉,也不是梦境,是真的,清清楚楚,真真实实感受到曾经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手指在照片上女孩的皮肤上滑过,好像真的触摸到了她,连手指都在颤抖。
陈然转过身去,盯着杨志雄问:“这张照片的作者是谁?”杨志雄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说话竟有些结结巴巴起来:“我,我不知道。”陈然眯起眼睛:“到底是谁?”杨志雄困难地咽了咽口水:“我,我真的忘了。不过照片后面都附有模特的名字。”
陈然翻开照片的背面一看,在角落里,果然是“梁卓婷”三个字!
如被雷击,真的是她!陈然抓起照片就往外跑,留下一头雾水的杨志雄和众人,骆齐和赵玲赶紧追了出去。杨志雄有些莫名其妙,这样算是他赢了吗?但为什么感觉现在的场景却显得自己有些滑稽可笑?
骆齐抢先一步追上陈然,一把拉住他急着说:“kevin,你就这样跑出来不跟大家解释一下,你知道明天的报道会是什么样子吗?”陈然只向他伸出手:“你的车钥匙。”骆齐将车钥匙交给他,陈然转身上车就开走了,没有丝毫犹豫。
这时赵玲正赶上来,一见这个场景,不由惊讶地问:“kevin会开车?”骆齐双手插腰,颇有些无奈:“是啊,自从出车祸之后就不开了。Kevin最重视他的作品,这次的事可能对他打击特别大。”赵玲拦了辆计程车,拉了骆齐:“快点,我们跟上去。”
陈然的车开得很快,计程车根本追不上。
赵玲他们顺着陈然的方向赶回家,木门大大打开,顺着走进去,只见陈然颓然的背影站在窗前,形成一抹底调的剪影。
赵玲慢慢走上前去,看见他的手上拿着那瓶幸运星。陈然略略抬起头:“是她!她就是以前住在这里的那个女孩。”赵玲心中“咯噔”了一下:“你怎么知道?”陈然抱着头,重重地坐在牀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好像认识她,她常常出现在我面前,我甚至能看懂她的唇语……”
听不懂陈然在说什么,赵玲蹲在他面前问:“kevin,你到底怎么了?”骆齐也莫名其妙,走上前来和赵玲一样蹲在他面前:“kevin!”陈然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是我!这和我到底有什么关系!”赵玲急着抓下他的手,却能感到它们在不停地颤抖,她的担心不由更甚一层:“kevin,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说清楚啊!”
陈然抬起头来看着他们,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去打开那个一直上了锁的抽屉,从里面拿出那本日记,交给他们:“这是我在这间房子里发现的。”骆齐和赵玲疑惑地对视了一眼,骆齐翻开那本日记的扉页,当上面“梁卓婷”三个清秀的字映入眼帘,他和赵玲都不由一呆。
“自从看过这本日记之后,我便能常常看到她,在这间房子里好像到处都有她的身影。我好像已经认识她很久了,笑的她、哭的她、开心的她、难过的她……”陈然的眼光开始变得温柔,赵玲却突然觉得他变得很遥远。
陈然笑了一笑:“其实我一直都很清楚,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可是当我每次看到她的时候,却能真实地感受到她的存在,甚至好像还有呼吸。”就着,他的眼光飘向窗外,淡淡笑着,那里好像真的有一个人会回应他,与他说话。
赵玲他们被吓着了,骆齐急忙挡在他的眼前,吼道:“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陈然却份外平静地看着他:“我没疯,这种感觉你不能明白。”骆齐看向赵玲,本来希望她能劝劝陈然,不料却看到赵玲蜷缩在牀脚,手中拿着那本日记和照片,不知在想些什么。
骆齐放下陈然,赶到赵玲身边:“小玲!”赵玲眼光恍惚地看着他,轻轻地问:“骆齐,你说这个房子里是不是真的有鬼?”骆齐见她也受到了影响,急忙摇醒她:“你不要也被影响了,kevin是心理出了问题。”赵玲举起那张照片:“那这个呢,她为什么会出现?”骆齐一把夺过那张照片:“这个世界哪有什么鬼神!也许这根本就是一个巧合,或者是杨志雄的诡计!”赵玲摇摇头:“杨志雄不可能知道这个女孩子,如果不是这本日记,连我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骆齐转眼看看陈然,他一直站在那里,连头也没有回过。他知道赵玲在乎陈然,便指着他说:“小玲,你看看kevin,他这个样子真的很令人担心。如果连你都这样的话,那还有谁去帮他?”赵玲顺着他的手看到陈然的背影,心中一震,瞬间便清醒了。她用手抹抹脸,打起精神来:“对,你说得没错。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鬼神。”她抓着骆齐的手,言词恳切:“骆齐,你一定要帮帮kevin。”骆齐拍拍她的手:“放心,我一定会!”不管是为了谁。
伍思妍脱下白袍刚准备下班,护士却推门进来:“伍医生,你有朋友找。”随着护士的眼光,门口显现出一个人来,伍思妍看到他,立即笑逐颜开:“骆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快进来坐。”
骆齐着进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夸张地说:“很久不见,你真是越长越漂亮。”伍思妍虽然知道不过是花花公子的惯用伎俩,但也忍不住心底偷偷开心,笑说:“你呀,口甜舌滑的毛病一点也没改。”骆齐笑道:“不是我口甜舌滑,你当了妈妈过后真的是越来越有味道了。”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害得我都后悔了,当初如果没和你分手,现在就有一个又能干又漂亮的老婆了。”伍思妍笑:“你也不怕你的模特女友听到吃醋。”
骆齐笑笑不说话,伍思妍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啊,我忘了前段时间的报道……”骆齐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拿起她桌上的照片:“你女儿?很漂亮啊。”伍思妍充满幸福地看着照片说:“你都不知道她有多淘气,每天照顾她都累得要命!”
伍思妍将照片从他手中拿下:“说吧,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现在遇到什么难题了?”骆齐笑:“你还是那么聪明。”他走到病人用的椅子上坐下:“我有一个朋友,他的问题很复杂,我知道你是很了不起的心理医生,所以想找你谘询一下。”
伍思妍穿上白袍,坐到他对面:“那我先说好,我的谘询费很贵的。”骆齐笑:“哇!对我这个老朋友也那么吝啬?”伍思妍作出一幅不得已的表情:“你也知道我现在要给宝宝赚奶粉钱嘛。”骆齐往椅子上一躺,张开双手做出待宰羔羊的姿势:“好吧,今天任你宰割!”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没过一天,国际着名摄影师kevin抄袭作品的事被各大媒体报道,不但对陈然的声誉有着很大的影响,甚至连他以前的作品也被拿出来评头论足,不管是不是真的,也被冠上“与某某某的作品相似”的名头。非但如此,很多邀请陈然的公司或杂志都纷纷打来电话,好听的便说要推辞时间,直接的就说取消合作。
面对这如暴风雨般汹涌来袭的一切,陈然看似无动于衷,但骆齐和赵玲都知道这对一个摄影师来说,特别是对热爱摄影的陈然来说,意味着什么,而他们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看着他将照片全都从墙上取下来,一张一张地欣赏之后,再放进包里。赵玲很担心,因为他看那些平时最喜欢的照片时的眼神,就像是在作最后的告别。
收好了照片,陈然又开始收拾起那些最宝贝的相机。骆齐实在看不下去,阻止陈然继续取照片的手:“kevin,别这样!”陈然微微一笑,摇摇头:“我没事。只是看以后都用不上了,就将它们都放好,算是留作纪念吧。”骆齐皱眉说:“你怎么说这么丧气的话,一点也不像我认识的那个kevin。”
陈然无奈地举了举那一丝力气也没有的右手:“不是我说丧气话,我说的是事实。你看我的手,连吃饭都有问题,怎么去拍照?”骆齐差点忘记除了心理的,陈然在身理上也存在着问题。他无言,只好放开手,任他去收拾。
骆齐走向一直在后面看着的赵玲,与她眼神交汇,一同去了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