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广陵赶赴梅州,乘船要一日半,但若有识途老马带路,骑马从山路绕过去,只需半天的时间。
进了梅州后,出了山区,山脚下就是杜云启所辖的县城,杜云启虽早知梅州与广陵之间有山路相通,但若非许千户带路,他们还真不知这路在哪儿。
卫千户小声对杜云寻道:“许千户是本地人,家里祖上都在梅州山区讨生活,二十多年前山贼肆虐,他家被逼得无法,只能投军求生。”
二十多年前啊!杜云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梅州卫所的指挥使,卫千户可熟?”
“现在的指挥使姓黄,是从西北大营调过来的。”西北大营原本是谁的地盘,这位黄指挥使是谁的人马不言可喻。
怪道他要去广陵前,请托他帮忙照看,那老家伙硬是跟他打太极,瞎耗了他的时间,其实这些人事数据,他出京时,杜相都让人整理给他了,只是他一开始是没想着看,后来则是没时间,事实证明,姜还是老的辣,他早该想到的,他祖父不会无故给他这些数据。
官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有的时候,就算是政敌也会因利益而往来,有时,就算是私交甚笃的知交,也会因看法、政策及立场不同而分道扬镳。
杜相把梅州地面上的这些官员的人事资料给长孙,只是让他心里有个底,不要初到任上,两眼一抹黑,误把贼人当知交,错把同盟当仇敌。
不得不说。杜云启的运道还不错,虽然不曾翻阅杜相给他的这份资料,但也一直没出差错,若非卫千户说白了,杜云启只怕还以为黄指挥使不过就是看自己不顺眼罢了。
还没进县城,就感觉到气氛怪怪的,杜云寻让小厮去打听是怎么回事。柳超动作很快。还没到县衙,就已经打听到消息。
“二少爷,城里的百姓对大少爷很不满。”
“这是为何?”
柳超挠挠头。小声的跟杜云寻道,“大家说,大少爷怕死,知道三少爷被绑架了。就想着要调回京去,之前去广陵。就是去找丁二老爷商议这事,根本就不是去商议救三少爷的事。”
杜云寻磨着牙问,“这都是谁传出来的?”
“不知道,本来大夥儿都不怎么相信。不过昨天大少奶奶她们被京里来的表少爷接走了,就由不得大家不相信了!”
明明大少爷就是为营救三少爷,才去广陵的。怎么会传成是大少爷怕死,得知三少爷被绑架。就急着找丁二老爷运作着要回京去?
除了黄指挥使,还能有谁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散布对他大哥不利的消息?
进了县衙,杜云启急召幕僚,谁知他那几个幕僚都不在。
另外,得知他回衙,主簿和县丞匆匆赶到,捕头也一头大汗跑进来。
“大人?您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您要调回京了吗?”长得一副苦瓜脸的主簿惊讶的指着杜云启问。
“何人说本官要调回京了?”
“大家都这么说啊!连您表哥也这么讲。”高大壮硕的县丞捧着大肚腩喘着气回道。
捕头在旁点头,“而且您那表哥说,相爷不放心您一家子,特命他来接您们的,还说您在广陵等她们。”
该死!
杜云启整个人跌坐椅中,双手重击身边桌几,几上的茶具叮当乱响。
卫千户忙询问来人的样貌及特征,来人之中,有大半与黄志业那一夥人的样貌相符,还有一小半,恰与万川供词里,万公子、他娘舅的样貌符合。
卫千户和许千户闻言直摇头,这些歹人太狡猾了。
卫千户打量了屋中摆设一番后,垂眸沉思,许千户却是冷哼一声,指着主簿及县丞等人道,“你们就这样让人把你家县令的家眷全带走了?你们知不知道,他们就是绑走杜三少爷的匪徒啊?我们老大派我们过来,就是来协助你们大人逮人并救人的,这下可好,三少爷不但没救回来,还又搭上杜大人的内眷。”
“那人说是杜大人的表兄,我们不过是外人,有何立场拦阻?再说,我们又怎知那人就是匪徒!”
“你们手头上不都有匪徒的海捕公告,难道你们都没看过?”
就算看过,谁又料想得到,这些人胆子那么大,竟然诈到县衙里来啊!
双方一言不合吵了起来,主簿和县丞两个还不时去推搡许千户,许千户是习武之人,那是他们两个文人推搡得动的,只不过一会儿功夫,就把他们两累出一身臭汗来。
眼见他们闹得不成样了,杜云寻暗自摇头,转头看他哥,铁青着脸坐在椅中一动也不动,心道,这事不能拖,便开口问,“我大哥那些幕僚呢?”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打闹成一团的三个人都静了下来,主簿和县丞两不约而同转头看他,“您……”那位啊?主簿等人狐疑的瞪着杜云寻,这后生长得可真是好看!不过跟他们大人生得有些神似。
杜云寻上前自我介绍,又慢条斯理的一一询问对方的姓氏及职位,清亮的声音缓慢的音调,抚顺了主簿二人的情绪,被许千户质问所挑起的火气渐消。
许千户被卫千户扯出去检查门户,并分派部下们任务,让他们在县衙周遭好好的探查一番,看看那些人可曾留下些蛛丝马迹。
看许千户被卫千户拉出去了,主簿他们的情绪也趋于平和,杜云寻又再问了一次。
主簿与县丞两对看一眼,随即摇头,“不知道啊!”县令不在,他们忙都忙死了,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那有闲功夫去盯县令大人的幕僚们?
杜云寻又问:“那随我大哥南来的仆从们,是否还在衙内?”
“他们在。在的。”
既然他们这里问不出他想要知道的事情,不若早早放他们去忙正事,杜云寻打迭了一番好话,把主簿等人哄得眉开眼笑之后,才把人送走,正打算派人去把那些下人喊来,却发现那位捕头还在。
“那几位先生不放心大人那位表兄。属下听他们在屋里争执。一位先生说,相爷就算不放心大人和曾孙,断不会派遣万家人来走这一趟。”个头瘦高面容平凡的捕头见杜云寻朝自己投来好奇的眼光。连忙上前道。
所以他大哥的幕僚中,有人识得上门来骗人的万公子?“他们既有疑虑,可有跟夫人说?”
捕头苦笑,“他们是外男。就算对那位万公子起疑,也没万公子见夫人那么方便!”
换句话说。就算他们千方百计见到了杜大少奶奶,也把这事跟她说了,只消那万公子舌灿莲花几句,也就混蒙过去了。
“那他们现在呢?”
“小人听他们说。想要跟在万公子他们身后,以保夫人他们安全,若有什么不对。也能有人回来求救。”捕头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老实说。那几位先生平常帮大人出策,那是一个比一个厉害,可这跟监追踪,他们是做不来,所以小人大胆派了几个部下缀在万公子他们的车队后头。”
杜云寻眼睛放光,行啊!他哥手底下也不全是笨蛋嘛!“哪那几位先生呢?”
“小人让人备了车,让他们坐车跟在后头。”他的部下功夫都不错,拿下几个不谙武的匪徒没问题,但不能保证不会误伤人质,尤其那些人里头有他家大人的老婆和儿女,他们肯定投鼠忌器。
“他们可传消息回来给你了?”
“有,有,刚刚他们传信回来了,说他们昨晚上在砚石港落脚,那些人在砚石港有座宅子落脚。”
杜云寻颌首,让人去请卫千户他们过来商议,杜云寻有些担心的望着他哥,他还没回过神来呢!卫千户进来时,正好看到杜云寻忧心的望着他哥,忍不住叹口气。
他安抚杜云寻,“打击太大,怪不得你哥一下子承受不住,咱们先处理事情,先把人救回来,让人找大夫给他把把脉,给他开副安神汤,让他好好歇一歇。”
杜云寻也这么想,让人去找大夫,同时命捕头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许千户听完之后,嘿地一声笑了,“砚石港,我熟啊!他们住在砚石港的那儿?”
捕头将位置说了,不止许千户笑了,就连卫千户也笑了。
“两位,可是这地方有何不对?”
“这些贼人可真是会挑地方啊!那宅子是他的,只不过他平常少回去,交给亲戚帮看着。”卫千户指着许千户笑道。
杜云寻和捕头相对一笑,“原来是许千户的宅子啊!只不知这宅子是贵亲租出去的,还是贵亲就牵涉其中?”
许千户原只想到是亲戚把宅子租出去,听到杜云寻后头这一问,心头一凛,他那表侄儿素来年轻气盛,说不定真和这些歹人搅合在一起。“您放心,如果那混蛋真与那些匪徒勾结,我定不轻饶他。”
杜云寻点头,卫千户让人寻笔墨来,让许千户画下他那小宅及附近的地形图,许千户也许不怎么着调,不过却有一手好画技,也有一双好眼睛。
看着他画的地形图,卫千户赞叹不已的拍他肩头,“老许,原来你还会这一手啊!怎么认识你这么久,我都不知道啊?”
许千户冷哼,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的瞄着杜云寻,杜云寻看着画直点头,“许千户画的好,再多加钻研,兴许能画出不错的画作来。”(未完待续 ps:谢谢龙翔凤鸾童鞋宝贵的粉红票,谢谢╃→丹_宝贵的评价票 第六百三十章 栈道
救人如救火,尤其还事关他家大嫂、侄儿女及三弟,杜云寻与卫千户等人商议妥后,再转头看他哥,得,还僵在那儿。
“大夫呢?”
“早来了,在外头候着呢!”苏大郎听到问话,忙在外头应声。
早来了怎不请进来呢?卫千户等人心里嘀咕着,杜云寻能主事,很好,但他毕竟不是正主,又非当地父母官,有些事必得杜云启这个县令发话才成。
现在他们早把所有事都商议妥当了,就等杜云启发话了,不然这衙差他们使唤不动啊!
杜云寻心知苏大郎是怕扰了他们,所以才没敢贸然通传,他笑着朝卫千户等人拱手笑道,“是我思虑不周,忘了要先请大夫给大哥诊脉。”
卫千户笑着摇头,“我们都疏忽了,快把大夫请进来吧!早些把杜大人诊治妥,咱们也能早些出发。”
杜云寻颌首,正想说话,就听许千户和捕头两个的争论声越来越大,他不由皱起眉头来,卫千户顺着他视线看过去,思量了一下,随即浅笑道,“二少爷就先忙去,这儿有我在。”卫千户打包票似的拍拍胸膛。
杜云寻拱手为礼致谢,才转身招呼人把他大哥扶进旁边的厢房,后头卫千户喝斥声传来,“你们两个都给我小声点,照你们这瞎嚷嚷的劲儿,是盼着给那些人的耳目听了好及早防备吗?”
捕头官卑言轻,被这么一喝斥,才想起来,娘喂!他竟然跟个千户吵嘴?
许千户则不悦的回道:“那些兔崽子怎么可能还留在这儿?拐到了人,早就跑光啦!”
“哼哼。你傻啊?他们千方百计拐了人去,为的是啥?自然要留耳目看咱们的应对!”
许千户这才反应过来,是啊!且不说那位表兄万公子,那黄志业绑架杜云方,为的是啥?不正是为了要以此要挟杜云启及杜相,为他翻案的吗?把杜云启的妻小绑走,便是为的加重筹码。好确保杜家为了救人。而老老实实的为他所用,如此,又怎么可能不留下人盯梢呢?
至于那位万公子。这个人到底是来干么的啊?既然是杜家的亲戚,怎么又会和黄志业他们这些匪徒混到一块去?
这是什么样的亲戚啊?亲人落难不搭把手拉一把,反还帮歹徒设计亲人?
卫千户不懂,许千户也不明白。捕头倒是略知一二,看杜云寻护着杜云启去了厢房让大夫把脉去了。便低声的把他听来的八卦说给他们听。
“原来是杜相岳家的小辈啊!我听说相爷和这继妻早就没住在一块儿了?”
“那是。”捕头是平日同杜府下人闲聊时听来的,“听说,咱们家大人的亲娘当年会早死,这位老夫人功劳不小。”
“咦?这是怎么说的?”
捕头嘿了一声。道,“两位大人可知这妇人有喜,是不能补过头的。孩子会太大,生的时候不好生。也会拖垮大人的身体。”
两位千户都不是傻子,听他这么一说,脑子都拐过弯来了。“你是说,杜大人的生母就是这样被设计了?”
“应该是吧!”捕头点头。
“那杜相他们不知道?”如果老夫人是这样子的人,也就莫怪她娘家侄孙不是个好东西了!
捕头耸肩,“这我就不晓得了,不过听那婆子的口气,这种事,除非是懂医的,不然大男人谁会知道这事啊?”
“嗯,你说的是。”卫千户心道,回头要好好跟家里的婆娘说一声,别以为有喜了,就拚命的进补,孩子补得太大了,到时候不好生,可就要命了!
他们这边说得起劲,却不知杜云寻送大夫出来时,听了一耳朵,老大夫听了捋着胡须直点头,“他们说的没错,妇人有喜,是好事,可要是因此,就胡塞海补的,那可绝对不成。”
“可是有什么说法?”
老大夫瞧他样貌年近二十,想来已成亲,会关心此事,大概是家中娇妻有喜吧?面上笑容愈加温和,“公子若不放心,最好是请大夫先行诊脉后,再给孕妇进补,不过若非必要,用食补即可,有些孕妇妊娠反应大,吃什么吐什么,还一直消瘦下去,并有小产迹象,那才需要用药来补,甚至是安胎。”
见杜云寻听得认真,老大夫心中大喜,叨叨絮絮了一篇孕妇食疗经,最后索性打开药箱,从箱底下抽出一本小册子来给杜云寻。
“这是老夫多年来的心得,公子若有兴趣,可以好好的研读,回头再来找老夫讨论。”
“好。”杜云寻点头,让苏大郎取上等红封来,郑重的交给老大夫,才命苏大郎送老大夫出去。
老大夫开了方子,杜云启的小厮之一去抓了药回来,就自行去熬药,没让厨的人代劳。
管厨的管事不高兴的来找总管告状,总管叹了口气道,“他们几个没能跟着大人去广陵,那一路上,不知那些兵油子给大人吃了多少苦头,他们留在府里,却又没能护住大少奶奶母子,这会儿心里头正难过着,能有事做,至少表示他还有点用处,就让他们忙去吧!”
管厨的管事闻言不安的搓着手,“那总管,你说大少奶奶和小公子能平安回来不?”
“唉!”那总管长叹一声,这种事怎么说的准啊!“别多想了,做好份内的事,让大夥儿回来就有吃食填饱肚子,还有消暑的汤饮解渴,那才是你该做的。”
管厨的管事呐呐应诺退下。
杜云寻看他哥的状况不怎好,头疼得盯着他哥瞧,思忖着要怎么做呢?
看着杜云启服下药,卫千户走来关切,见杜云启服了药睡着了,也感到头疼。
“救人如救火,再拖下去,我怕会有不妥。”
“我知道。”
卫千户提醒他,县衙外头可能藏有黄志业他们的眼线,“他们掳人是为与我们谈条件,咱们要救人,也要欺敌。”
“论行军打仗,我是及不上两位千户的,若您二位有什么好计策,不妨说来听听。”杜云寻道,“只可惜衙差们都被捕头撒出去了,否则让他们清查县衙周边一番,就能确定是否有他们的眼线潜伏着。”
卫千户想了想,摇摇头,“我们的人对县衙周遭都不熟,怕是短时间内没法揪出眼线来。”
杜云寻当机立断,“那就当他们存在来处理就是。”卫千户也如是想,见杜云寻这么说,便露出笑容来。
之前讨论的是要怎么潜入砚石港小宅,但他们要如何离开此地,且要让人觉得他们慌了手脚呢?
“杜大人急病了,所以延医为他诊脉。”卫千户道,这点已经办到了!
“一个不够,再去多请几个,然后……”杜云寻看着卫千户的眼道,卫千户听完满意的抿嘴点头,“就是如此,府里有多少马车?”
杜云寻唤来那总管,那总管回道:“原有三辆马车,不过大少奶奶她们离开时都用上了。”
“该死!”卫千户气道。
杜云寻却道,“如此正好,把动静闹大一些……”
随后,县衙冲出数人,分把城里几位小有名气的大夫全请来,隔了约莫半个时辰,就见县衙中人,再度匆匆赶往那几位大夫家中,道是大人的病况没好转之前,要暂留诸位大夫在县衙中。
未几,就传出县令大人禁受不住打击昏迷不醒的消息。
消息传到梅州卫所时,天才刚擦黑,黄指挥使放声大笑,“堂堂相爷手把手带出来的嫡长孙,就是这样的个脓包啊!哈哈哈,真真是笑死人了。”
底下的几位千户拍捧附和着黄指挥使,“这便坐实了咱们放出去的话,杜云启就是这么不堪一击,所以杜相才会急急想把嫡长孙捞回京去。”
“就是,就是。”
杜云启这么个脓包,黄志业手上的人质还顶用吗?经此一事,杜相这个宝贝孙子就成废物啦!
“明明都收下咱们送去的女人了,却还一副道貌岸然的挡着咱们的财路!”
屋里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屋外走过的几个面露不屑的兵卒,其中一个还朝门口悄悄的吐了口浓痰,其他几人见了不由嘴角微翘。
待走得稍远了,他们才交头接耳,“真不跟指挥使说一声?”
“说什么啊?湖乐卫所的人捞过界来了?啧,这事他们要立了功,咱们的头儿们就难看啦!嘿嘿,到时候,他们不想挪窝,京里的人也不会答应的。”
“对,就要他们赶紧滚蛋,咱们才有出头的一天。”
几个人商议好,便压下卫千户他们随杜云启回来的消息。“可是头儿他们都知道杜大人昏迷不醒了,会不知晓湖乐卫所的人捞过界?”
“你傻啊!头儿他们大概以为,湖乐那个副都指挥使派人护送他回来而已。”毕竟黄指挥使就是这么干的嘛!
于此同时,县衙附近的暗巷里,在那几骑兵士出县衙后,就有人放出信鸽,不过他们随即被许千户派出的人盯上而不自知。
县城的几道城门行将关闭时,几骑兵士匆匆赶到,急着要出城,小吏们忙拦住他们,赶着出城的兵士们不耐烦跟他们啰唆,抽鞭挥了几下,把守城门的小吏们赶开,“滚开,要是误了杜大人的病,你们可吃罪得起。”
城门附近经此一闹起了骚动,有人趁隙就想跟着蒙混出城,小吏来不及拦,气得直跳脚。(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一章 殇
县城几个城门小吏这一晚都没得好睡,因为,才眯了眼,就听到有人敲门,城门是关了,不过有小门出入,供急需半夜进出城门的人来使。
平日,小吏们也不乏便宜自家人,城门未开前就让相熟的人进出,以便从中牟利。
“是谁啊?”被人从睡梦中挖起来,任是谁都要冒火儿,来喊人的小兵丁道,“是给县令大人请大夫的人回来了。”
“哦,啊!那得快开门。”小吏变脸神速,让小兵丁看得咋舌。
举着灯开了角门,验了腰牌,才放人进来,来人桥马打着呵欠,“多谢小哥了!”
朝小吏们拱了手,随即飞身上马策马狂奔,马蹄声哒哒,在夜里传得老远,沿途不知吵醒了多少早已睡下的百姓。
自然也把盯着县衙的人给闹得不能安歇。
四个城门,陆续有人带着消息,或带着消息归来。
只是好像没有好消息传出,杜云启这位娇贵的县令大人仍没有醒转,费了功夫才把各地名医请来,却是无功而返,天明后,便有数辆马车分载着名医回转,就是城里的大夫们也被放回来了。
黄指挥使得了消息,乐得仰天长笑,“快,快些给我研磨,我要写奏摺上京去。”杜相的好孙子给他送了个这么好的把柄,怎么轻轻放过呢!当然要好好的狠削杜相一把!
梅州卫所中,他一手带上来的心腹,自是拍捧不说,更有不少想攀着他往上爬的将校们跟着说好话。
只有前一晚那几个百户冷眼瞧着,“喂。你们说,那杜县令真的那么不堪一击吗?”
“谁知道啊!”有人略含酸的道:“这些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公子哥儿们,没遇上事情时,都端着世家豪门贵公子的作派,可一旦落了难,嘿!那没脸没皮的嘴脸,咱们又不是没见识过。”
梅州卫所不是一块铁板。有富阳侯的人马。也有姚都指挥使的人,当然,还有其他将军的人。其实各地卫所皆然,尤其在皇帝那一轮清洗之后,老富阳侯安插的人被刷掉不少,其他将军的人也亦然。姚都指挥使带出来的泉州杨指挥使也被刷掉了。
换上来的除了武举擢选出来的外,还有从底层慢慢爬升上来的。
一般说来。地方父母官与卫所大多是井水不犯河水,像黄指挥使这样,咬死了杜云启,处处针对他来的。还真是不多。
“天亮了,咱们那位金贵的县令大人,还没醒转吗?”亲卫进屋问黄指挥使可要摆早饭了。黄指挥使便随口一问。
“听说还没呢!杜县令的二弟急得直跳脚,方才又把昨夜请的第一位大夫给请进去了。”亲卫消息极灵通。黄指挥使满意的点头。
让人把早饭摆上,黄指挥使哈哈大笑,“杜相这两个孙子都是银样腊枪头,样子好看而已啊!真是可怜啊!”几个心腹也跟着笑,亲卫们把早饭端上来,几个人开始吃将起来。
忽有一千户道:“昨日杜县令进城时,似乎有卫所的人跟着回来。”
“嗐!那肯定是湖乐卫所的人,老唐是个机灵的,自然是要派人护送他们兄弟回来。”黄指挥使不在意的摆摆手。“放心吧!他们把人送到了,便回去了,不必在意。”
适才开口的千户迟疑的看看大家,心道,可那些人没走啊!昨儿去请大夫的,好像就是这些人耶!
县衙中,昨夜来的那位老大夫带着药僮来到,重回县衙,老大夫的脸色不是很好看,杜云寻迎上来,看他面容微怒,自然明白老大夫为何动怒。
果然,老大夫一上来,就怒不可遏的道,“既然不信任老夫的医术,又何必再让老夫白跑一趟?”
杜云寻忙上前赔礼,又小声的道:“老大夫请息怒,我们是不得己为之,还请您入内为家兄诊脉。”
老大夫对杜云寻的印象还算不错,当下即强压怒气,跟着他进屋。
屋里却不见杜云启。
“这……”
“家兄一早已赶去搭救家嫂及侄儿了。”杜云寻请他入座。
老大夫心神电转,已然明白昨夜他走后,闹得那一场全是欺敌之策。“你大哥昨日心神俱受损,贸然让他奔波,只怕……”
“我明白,所以才要请您再给他给开药,他今儿是一定要走这一趟的,毕竟,是他的妻小。”
老大夫哼哼两声,“没把脉,怎能贸然开方子。”
杜云寻又好生劝哄了一番,老大夫火气渐消,方才问:“行啦!要我怎么配合啊?”杜云寻靠过去低语几句,老大夫捋着胡须摇头,“行,就照你的话做。”
未几,老大夫拂袖而去,杜云寻却追了上去,苦苦哀求着老大夫给他哥开方子,老大夫烦不胜烦,回到家就嚷着人备车,他要出远门。
大夥儿一瞧,老大夫这是怕了杜云寻啊!怕他纠缠不休,所以要出门避开他啊!
杜云寻得知老大夫竟避出城去,气得砸了一屋子的摆设,然后又亲去请大夫,县丞和主簿冷眼旁观,百姓们见他忧心兄长,在城里城外奔波不休,也没派人去把兄长内眷接回来,皆道杜云启不好了!
当他颓丧的从药铺走出来,便有人提醒他,别只顾着你哥啊!赶紧派人去把你嫂子和侄儿接回来,见你哥最后一面啊!
杜云寻朝那人拱手称谢,“多谢老丈提醒,只是,小侄真不知上那去找我嫂子和侄儿。”
“她们不是被你家表哥接走了,怎么会不知上那去找?”
“老丈有所不知,把我嫂子她们接走的,根本不是我家表兄,那便是掳走我家三弟的歹人。”
药铺内外旁观的人听了全惊讶的唉了一声,“怎么会?县令夫人怎么会轻易为人所骗?”
“不瞒老丈及诸位乡亲。那歹人怕是从我家三弟那儿问出有这表哥,让人假冒寻上门来,我家大嫂应是怕若不从,歹人会对我家三弟不利吧!我大哥便是因此才会急怒攻心,昏了过去的。”
杜云寻这一番说词,很快就传扬开来,相比起之前的流言。杜云寻的话并不能让相信的人改变想法。不过看到杜云寻的表现又不似作伪,让县城的百姓们有些摸不着头脑。
当大家的目光都被杜云寻所吸引时,卫千户他们兵分多路。已然在砚石港附近集结。
杜云启还有些病态,不过精神倒是还好,他是乘送城外大夫的马车出城来砚石港的,这一路因服药而昏睡着。直到抵达目的地才醒转。
卫千户已和他说了他们的计划,杜云启听完之后。没有异议,只授命捕头,让他听卫千户指派。
许千户是屋主,附近的地形他最熟。因此有他带路,杜云启则留在马车上坐镇。
等待的时间最是难熬,就在他再等不下去。让车夫往小宅去时,卫千户面色铁青回来了。
他手里抱着一个襁褓。杜云启直盯着那襁褓不敢眨眼,那是他的儿子,他知道,妻子身边的蓝妈妈很喜欢给孩子包这条襁褓,说这颜色像晴朗的天空,让人看了心情就像蓝天一样晴朗。
“孩子……”
“他没事。”卫千户走近了,杜云启才看清天水碧的襁褓上染了一大片血迹。“尊夫人把他护在怀里,没让人伤到他,但她……”卫千户说不下去了,杜云启愣愣的看着他,不懂他为何不往下说。
孩子似乎有所感,嘤嘤的哭了起来,声音微弱似初生的猫儿,卫千户不自觉的摇晃着怀里的孩子,杜云启伸手把孩子抱过来。
他怔怔的看着怀里的孩子,似乎不明白,自呱呱坠地那天起,就声音洪亮的儿子,声音怎会微弱得像猫儿。
“给饿的。”卫千户摇头道。
杜云启抱着儿子,不解的问,“她们被掳走时,不是带着奶娘一道走的吗?”
“她们都死了。”卫千户叹气,他也搞不懂怎么回事。
许千户走上来,“请杜大人跟我们过去确认一下死者身份吧!”
小宅里血气冲天,杜云启怀里的孩子似乎很不舒服,一直哭闹,许千户的亲卫想接过孩子,不过杜云启视若无睹,那亲卫想追上去,卫千户伸手拦住他,“让他抱着吧!先派人去附近找找,看有没有会带孩子的妇人,先找来帮忙带孩子。”
他们原本想,杜县令夫人虽带着孩子,但身边有嬷嬷、丫鬟还有奶娘,孩子自然有人照看,不用他们操心。
万万没想到,连同杜县令的夫人在内,所有的女人早就死了,杜县令的孩子也不知多久没吃的,才会饿得连哭都没啥力气了。
“我那位表兄呢?还有我三弟呢?黄志业他们呢?”杜云启双目血红,抱着孩子在院中团团转。
卫千户上前轻拍他的肩头,他猛一转身,感到一阵疼痛,旋即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让捕头把忤作带过来查验,然后处理善后吧!”卫千户抱着孩子,小娃儿清澄的黑眼珠映着清澄的天空,眼角还挂着泪珠,小嘴不时的砸巴着,应该是饿了吧!
他抬头望向那间厢房,长叹一声。
他的一名亲卫走过来,“千户,杜大人的长随已认出来,那个单独关在屋里,被打得半死的少年,就是杜家三少爷。”
“哪那位表少爷呢?”
亲卫指向堂屋,那里头躺着二十几具尸体,他们进来后,发现这小宅中,就只这堂屋中的人行动自如,见他们进来,二话不说就拿刀打上来,不消说便是匪徒,“没想到为首的那人就是那位表少爷。”亲卫道。
许千户的亲卫很快就带了两名妇人过来,把卫千户手里的孩子接过去。“把你家大人送上车去。”
卫千户点了杜云启的幕僚们,“你们跟我进去认认人。”
本来这事要杜云启来做,不过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他是派不上用场了,幕僚们是见过奚姨娘的,一看到堂屋里唯一一具女尸,立刻就指认出她的身份。
卫千户看着那女尸手背上鲜血淋漓的伤痕,“她手上怎么会有这道伤?”电光石火间,忽然想到他抱起那被母亲护着的小男孩时,他母亲指甲上的血痕,杜大人的妻子会死,该不会是这奚姨娘干的好事吧?(未完待续 ps:谢谢风铃草花艺童鞋宝贵的粉红票~这章好难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