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圆跌倒在了血泊之中。
白墨的圆寂刀却杀人不沾血,果然是一柄宝刀。
“普圆师弟!”普德等数僧跃出。普德搀扶普圆,其他人准备夹击白墨。
白墨冷哼一声,横刀戒备。伏虹也拔刀上前,以示忠诚。
“退下。”少林悟慈方丈对数僧道。
“方丈,你忍心看普圆师兄在自家遭歹人毒手?”一僧普合道。
悟慈合十道:“阿弥陀佛。因果报应,普圆选择了用性命去偿还,你们难道还要拂逆他的遗愿吗?”
数僧沉默无语,唯有退回。
悟慈又对白墨道:“施主宿怨已报,还请勿忘普圆的一番苦心。今后谨记‘得饶人处且饶人’,否则杀孽深重,上天自有惩罚。”
白墨对普圆的“让刀赴死”之举恼羞成怒,觉得他临死前都不忘羞辱自己。又闻悟慈之言,恶狠狠地回应道:“方丈并非老天,就不劳费心了。”
悟慈无奈道:“阿弥陀佛,是老衲多虑了。”
白光明道:“少林寺行事秉承公理,不靠权势掩盖是非,不以人多欺负人少,不计劣徒报复之仇,白某人钦佩钦佩。”
悟慈道:“依白宗主先前所言,登门是为了三件事。此事已了,仍有何赐教,还望一并告知。”
白光明郑重其事道:“第二件事,白某来少林寺拜访旧友。”
悟慈闻言忽然面色一变。
白光明接着道:“第三件事,白某‘大光明心诀’初有小成,斗胆来向少林印证两招。”
悟慈面色凝重,愁眉深锁,道:“老衲这个旧友,白宗主已经见过了。而白宗主的绝世武功,少林全寺承认无人能敌。所以白宗主可以请回了。”
白光明道:“方丈的逐客令只怕下早了。一来白某要拜见的旧友并非方丈,二来白某要切磋的对手也非方丈,却是这位旧友。”
少林众僧对二人的话不明所以,也从来没有见过方丈如此紧张,只有几位辈分高的老僧才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悟慈思量了一会儿,道:“白宗主这是铁定了心吗?”
白光明直视悟慈,没有回答,却是最强硬的回答。
悟慈喝道:“白宗主不要欺人太甚!”
只见悟慈双手伸出衣袖,猛地十指轮弹,宛如波罗花绚丽绽放。
有的僧人不禁暗呼:“多罗叶指!”多罗叶指,乃少林绝技。
十道指劲自悟慈十指指尖弹出,在空中凝聚成形,彷佛十根凌厉的羽箭,一齐向白光明全身激射而去。
白光明并不惊讶悟慈突然的发难,身形巍然不动,直到十道指劲逼近身前,才扬起袖袍一卷,悟慈的十道指劲顿时消弭于无形。
白光明一眼就辨出悟慈多罗叶指出手只为试探,道:“方丈既然想切磋一下,那就使出真功夫吧。”
“得罪了!”悟慈疾运内功,僧袍猛然膨胀鼓起,犹如黄河上充足了气的羊皮筏子。
悟慈一个腾身,凌空又虚踏三步,就已经欺至白光明跟前。
白光明依旧不动,选择后发制人,可是眼中却精光四射,显然早已卯足了内劲。
悟慈衣袍鼓胀,但丝毫不影响灵活。就在距离白光明一步之遥时,悟慈右臂一扬,身上披着的红色袈裟猝然飞出。
袈裟上蓄足了悟慈的内力,在空中完全紧绷开来,然后旋转着向白光明袭去。
彷佛一面红色的墙。
“袈裟伏魔功!”又有更多的僧人惊呼。
袈裟伏魔功,乃少林的顶级绝学,也正是悟慈的看家本领。悟慈此番出手,是动真格了。
平时柔软的袈裟,此刻锐利更胜刀剑,就像一块边缘皆开了锋的钢板,劈头盖脸朝白光明斩落。
眼瞅着这一袭红色袈裟斩来,真气在袈裟表面上游窜,白光明权衡悟慈奋力一击,不值得去硬接,于是侧身一闪。
悟慈见白光明一闪就躲避了自己的狠招,赶忙加紧攻势,缩身欺近,手腕翻转,袈裟却在空中一个大回旋,威势不减,又横切白光明腰际。
就在悟慈变招的那一刻,白光明瞧准他后力刚发、前力不济的时机,一脚踩踏上横飞而来的袈裟。
悟慈的兵器眼看就要被白光明踩下,随即运功一抖袈裟,袈裟向上翻扬,白光明却顺势直窜高空。
白光明居高临下,这一来悟慈境况被动,待欲抽身闪躲,白光明却已经攻来。
白光明正立着身子上去,却是倒立着身子落下。谁也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凌空翻腾,却只见他此刻已如一座大山镇压而落。
这座巍峨的大山,已经探出一指,点向身处大山阴影下的悟慈。
这一指,注入了“大光明心诀”的七成内力,连周围空气都压缩向其聚拢,发出尖锐的呼啸之声。
万钧大山,凝于一指。
这就是长白山魔门的“击天指”!
悟慈觉察周身都处在白光明的攻击范围,而四方的退路已被白光明完全封锁,自己势必要去硬碰“击天指”。
悟慈对战白光明,功力本来就处于下风,心态上更丝毫不敢松懈。
悟慈仓促间再次将红色袈裟一个回旋拉来,然后运转全身百分之百的内力将其在头顶撑起,袈裟瞬间绷紧,形成了一面由真气凝结成的护盾。
这时的悟慈,脚踩大地,双手撑天,彷佛平地又立起了一座雄伟大山。
两座大山最终正面碰撞在了一起。
天地无声。
只有一丝裂帛之音。
没有飞沙走石。
只有漫天袈裟的碎片。
悟慈的双脚已经钉进了脚下的青石板地面,脚边一摊石渣石粉。
白光明在十米外稳稳落下站定,注目悟慈。
悟慈忽然昂起头,自口鼻中喷出一阵血雾,显然所受内伤颇重。
“方丈!”普合、普德等数僧跃出,护在悟慈身前。
悟慈向白光明合十道:“老衲谢过白宗主手下留情。”
白光明道:“现在可以让我拜见正主儿了吧。”
悟慈苦笑道:“还望白宗主死了这条心。”
白光明这下真的恼火了,冷哼一声,道:“悟慈和尚,白某留你一命,那是给你面子。”
悟慈道:“老衲虽技不如人,可若是为了阻拦白宗主,这条老命,还是愿意赔上的。”
普合上前道:“白宗主神功盖世,但贫僧偏不信邪。就算拼尽我少林最后一人,还能治不了你?”
此僧普合,乃少林罗汉堂首座,素来脾气火爆。
普合此言一出,大雄宝殿之前阵列的武僧们气势顿涨,慢慢向白光明三人围拢。
白墨、伏虹刀已在手,扫视众僧。
白光明视若无睹,只对悟慈道:“既然这样,那就要看看你这羣徒子徒孙,够不够我白某大开杀戒了。”
悟慈喊道:“结一百零八大罗汉阵!”
众武僧闻令而动,随即结出阵型。
白光明早已失去耐心,准备杀人立威了。
又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住手!”就在这时,一声彷佛能令海沸叫山摇的呼声传来。
震耳欲聋,众人不禁停手,纷纷循声望去。
只见大雄宝殿的台阶旁,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然后走来。
来者步伐极大,五步就迈到了殿前中央。
乍一看,众僧惊异,此人竟是活脱脱的金刚怒目模样。
他身形魁梧,肌肉剽悍,着朴素僧衣,光头顶上烫着香疤,额前纹有刺青,脖间挂着一串硕大佛珠,蓄了满脸的络腮胡,双耳似乎被割去,环眼如铜铃,一脸凶恶神色。
他向悟慈合十行礼道:“见过方丈。”
悟慈还礼道:“你来了,普甲。”
令众僧更为诧异的是,此僧法号普甲,竟然是普字辈高僧,而自己以前根本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只有悟慈和几位普字辈僧人知道普甲的身份。
一直没有说话的伏虹突然开口:“我认识你!你是昔日洞庭湖十八路水寇的总瓢把子‘斧魔’尹荡岳。”
“尹荡岳已经死了。”普甲打断伏虹道,“小僧法号普甲。”
“亡命盗”伏虹混迹黑道,自然识得以前不可一世的匪首老大,但绝没料到他最终在少林寺出了家,只得作揖罢了。
普甲对白光明三人道:“吾师请白宗主前往一叙。”
白光明道:“不知尊师哪位?”
普甲道:“白宗主明知又何必故问?”
悟慈知道,普甲在少林寺只代表了一个人。
“悟天。”白光明已经道出了这个人的名字。
悟天!
少林众僧今日震惊不断,此刻更是一片哗然。
悟天何许人也?正是悟慈方丈的大师兄。
三十多年前,“天地慈悲”四僧统领少林,名震神州,已然成为武林正道的领袖。十八年前却爆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江湖乱战,据传悟地、悟悲为邪魔外道所害,悟天、悟慈亦重伤归寺,不久悟天不治而圆寂,后来由悟慈接任少林方丈至今。
少林现在分悟、普、净、永四辈僧人,普、净两辈为中流砥柱,而悟字辈仅余悟慈方丈一人。这些年来少林寺实力衰颓,如今得知曾经的悟字辈第一高手悟天大师尚在人世,无疑是少林重新崛起的契机。
就在众僧思绪万千之际,普甲领着白光明、白墨、伏虹、悟慈和其他普字辈僧人已经拔身离去。
一行人穿过少林寺的层层屋瓦,来到了后山的一间茅舍之前。茅舍四周环境幽静,确实是隐居避世的绝妙地方。
普甲抬手道:“白宗主,请。”
白光明移步到茅舍门前,伸出手来正欲推门,忽然感应到门后传来一股浑厚中正的气息,又如阳光一般,热烈而富有生机。
白光明不禁思忖,若是悟天趁机偷袭,那该如何是好?悟天不比悟慈,往昔自己斗他就不占多少便宜,何况他闭关潜修十八年,如今的功力深达几许,也是无从估量。
白光明不由小心了起来,伸出的手只得停在门前。正踌躇之际,门却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令在场众人意想不到的是,门后居然走出了一个小女孩,一个约莫七八岁、水灵灵的小女孩。
白光明盯着小女孩,满脑子疑惑不解。
小女孩被白光明看得很不自在,道:“白头发的老爷爷,你不知子曰非礼勿视么?”
白光明笑道:“哈哈。悟天,你在自己屋里藏了这么一个水灵可人的女娃娃,也不怕传出去损了少林的声誉?”
屋内传来沧桑的声音:“少林的伙食越来越不对老衲的胃口了,这娃娃是山下给老衲送素斋来的。”
果然,小女孩提着一个菜篮子。
“普甲,你先将春秋送下山吧。”
“是。”普甲一把将这个叫“春秋”的小女孩拎起,放在自己的肩头。春秋似乎也习惯了,安然地坐在普甲宽阔的肩上。
小女孩不忘朝众人挥挥手:“再会。”
普甲随即带着她大步离去。
“白宗主,还不快请进?”沧桑的声音又传来。
仅白光明一人步入了悟天的茅舍。
只见屋子里的桌旁坐了一名老僧,一名沧桑犹如化石般的老僧,一只脚已经踏入阴间的老僧。
白光明道:“悟天大师,多年不见,想念得紧。”
悟天道:“白山黑水,魔门至宗。白宗主,还是风采依旧啊。”
白光明道:“你,却是老了。”
悟天道:“岁月催人老,天道不可违。”
白光明道:“却不知大师的功力,是否随着岁月而精进?”
悟天道:“这么说来,白宗主此番造访,是为了找老衲印证武功?”
白光明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悟天道:“那你也已经会过其他旧友了?”
白光明道:“一个月之前,与李玄鹰交过手。”
悟天道:“玉面出尘,风云湮灭。想必败在白宗主手下了吧?”
白光明道:“正是。”
悟天道:“老衲的枪法不比李玄鹰的风云枪,掌法也不及他的湮灭掌,那自然也是白宗主的手下败将。”
白光明道:“可是单论内功,大师旷古烁今,李玄鹰还是稍逊一筹。”
悟天道:“你要比试的是内功?”
白光明道:“大光明心诀初有小成。”
悟天思忖了一会儿,道:“如果老衲告诉你,老衲十八年前重伤难治,不得不散功保命,一身内力早已去尽,才安心隐居于此,空度晚年?”
白光明一惊,道:“白某不信。”
悟天道:“白宗主先请用口粗茶。”
悟天抓起桌上的一只茶杯递给白光明,白光明伸手接住,悟天又提起水壶,哆哆嗦嗦地往白光明的杯子里倒水。
于是白光明的手,手里的杯子,倒下的茶水,悟天提的水壶,再到悟天的手,连接成为一个整体,白光明运功试探,能清晰地感知到悟天的内力果然荡然无存。
白光明放下茶杯,起身道:“白某打扰了。”
悟天这位年迈的昔日高手,在白光明的眼中,无疑沦为废人一个了。
白光明走到茅舍门前,不禁想起先前进来时感应到的浑厚气息,以及那个叫“春秋”的小女孩。白光明又回头看了看桌上的茶壶和茶杯,还有一旁衰老的悟天大师,猛然间醍醐灌顶。
白光明突然转身对悟天道:“想不到你悟天堂堂少林一代高僧,竟然使邪魔外道的‘移神炼魂大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