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完全亮了。黑夜至少能够蒙蔽人的双眼,可是光明下却暴露出了现实的残酷。
当楚恒、苏中澎、周中涣经历了漫长一夜,终于从凤凰岭赶回了雷声峰,却发现一路上三三两两躺着的尽是崆峒派弟子们的尸体。
崆峒派二十八道明哨暗卡竟然全部被人端掉,一个活口不留。凶手动作之迅疾、手段之毒辣,三人触目惊心。
三人急忙拔身来到峰顶的总坛大堂,看到的又是无比凄惨的一幕。
大堂里一片战后的狼藉。地上躺着两人,一个已经是尸体,被人用衣衫盖住了头,但看的出竟是崆峒派掌门龚飞扬。另一人若不是胸口还在起伏,就和死人无异,但每一次呼吸都给他带来万分痛苦。他全身彷佛散了架,一动不动,只留两只眼睛尚能微闭微睁,还有一只手仍旧死死地握紧着红缨枪,正是“大镖头”李君鸿。狄烈有气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古一鸣站在他的背后,此时正一圈一圈往他头上缠绕纱布,然而两点血红却还是渗透了出来,狄烈的一对招子可是废了。
楚恒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古一鸣没有停下手里的活,但脸上的肌肉却因为满腔的怒火,已经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狄烈告知了这场崆峒派大劫的经过。
先前众人收到华山派周由的求救,当古一鸣、吴不胜、楚恒、金遥仙四人赶去凤凰岭后不久,突然就有三个人出现在了峰顶大堂的门口。
屋外还是山雨连绵,三人都身着蓑衣、头戴斗笠。屋内不乏李君鸿、净丰等武林高手,但这三个人就那么诡异突兀地出现了。恍若幽灵,来得无声无息。
众人震惊。龚飞扬问:“来的是哪路朋友?”
“难得龚掌门把我们青龙会也当朋友,实在是客气。”三人先后摘掉斗笠,脱下蓑衣。
第一人面如死灰,表情麻木,双眼浑浊,却难掩目光之中腾腾杀气,背负一柄丧门大剑,犹如灾星降世。
李君鸿道:“丧门剑,常灭。”
第二人道士打扮,举止优雅,神色从容,美须飘荡,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气质,彷佛天尊下凡。
净丰道:“幻先生,甘宗翔。”
最后一人身如铁塔,虎背熊腰,眼窝深陷,鼻梁高挺,颧骨突出,头发蜷曲,面容狰狞,宛若凶神恶煞。
龚飞扬道:“突厥人?”
此人冷哼一声,操着不太熟练的汉语道:“你们曾经唤我为‘突厥魔’。”
“突厥魔”席塔,一个早已死于华山五豪之手的人,现在却虎视眈眈地站在这里!
崆峒存亡之际,龚飞扬顾不上内心的波澜起伏,问:“你们怎么上来的?”
“笑话。”甘宗翔道,“自然是逐一端掉你们二十八道哨卡才上来的。”
龚飞扬道:“不可能。这二十八道哨卡都由我派精英弟子把守,暗合排兵布阵之道,除非知晓每一处确切位置,不然……”
龚飞扬说到这突然打住,背脊冷汗流下。
甘宗翔道:“还不动手?”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龚飞扬就已经倒在了地上,而俞元杰手里的剑正滴着温热的鲜血。
龚飞扬痛苦道:“元杰,你……”
李君鸿和净丰赶忙上前护在龚飞扬身侧。俞元杰也退到青龙会三人一边。
“爹爹!”龚雪静跑了出来,依偎在父亲身旁。
狄烈抽出了佩剑,怒吼:“俞,元,杰!”就欲手刃叛徒。
“慢着,烈儿。”龚飞扬艰难地支起身子,问道,“元杰,我自认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投靠青龙会,出卖师门?”
俞元杰面露苦色,道:“我,我也是为崆峒派前途着想,才和青龙会合作的。”
龚飞扬道:“我承认,在我接任掌门之位后,崆峒是破败了。但是你,居然选择弑师?”
“师父,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俞元杰道,“你才是崆峒派的掌门,可是近年来全是古一鸣在发号施令,门派上下都听他一人之言,他觊觎掌门之位的野心昭然若揭。所以当青龙会找上我,我才选择合作。我斗胆刺你这一剑,就是不想你和他们硬拼。他们答应我,杀了古一鸣之后,会保全你的性命,让你继续统领崆峒派。”
“让我做他们青龙会的傀儡?糊涂啊,糊涂!”龚飞扬道,“他们让你暗算我,是因为忌惮我的剑法。不过已经无所谓了。这两年你古师叔掌控崆峒,其实正是我的意思。”
“什么?”俞元杰诧异。
“两年前,你还记不记得我生了一场大病?习武之人身体硬朗不易得病,可是一旦得病就要人命。病愈后,我的功力就一直在减退,根本无法遏制,直到三个月以后我连剑都拿不稳了。我算是完全废了。但青龙会始终威胁着崆峒,我不敢将这个消息透露出去,所以只有我们三个师兄弟以及狄烈知道。我也不敢退下掌门之位给外界有所猜测,只能慢慢放手让古一鸣来领导崆峒。”龚飞扬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
常灭道:“本来还想和崆峒三杰之首龚掌门剑下一较高低的,看来不必了。”
俞元杰听闻后如遭雷劈,呆若木鸡。
龚飞扬道:“其实都怪我没让你早些瞭解情况。但你怎么能相信青龙会的承诺?他们是在利用你啊。”
俞元杰眼角沁出了悔恨的泪水,猛地下跪朝着龚飞扬不住地磕头道:“师父,我对不起你!”
龚飞扬的气息非常虚弱了,道:“还好。我功力尽失,你这一剑已经取我性命。能死在自己徒儿手上,总胜过被青龙会杀掉来的好。”
龚飞扬握住了女儿的手,疼爱地望了最后一眼:“你虽然是我的养女,但我比亲生女儿还要爱你啊。我知道你和烈儿两情相悦,我实在不应该为了门派利益而把你嫁往华山的。是我太自私了。”
他又望着狄烈道:“烈儿,好好照顾,雪静。祝你们,白头到老。”
龚飞扬说罢,眼神涣散,已然气绝。
“师父!”“爹爹!”“龚掌门!”
“师父。”俞元杰心里默哀,然后转身夺门,向山下逃去。
可他往后能逃脱的了自己良心的谴责吗?
“好了好了,感人戏演完了,该动真格的了。”常灭高举丧门剑呼喊。
李君鸿、净丰、狄烈站出,与甘宗翔、常灭、席塔对峙。李君鸿和净丰重伤未愈,狄烈又功力不足,三人完全处于下风,气势上就输了大半。
龚雪静仍然抱着龚飞扬的尸体在抽泣,这时厉鸾走了出来,将龚雪静拉到一旁。
青龙会三人瞥了一眼厉鸾,也都不禁为其姿色一滞。就在这一刹那,狄烈仇恨心切,瞧准时机,率先动手,一剑直刺常灭。
“不可!”李君鸿和净丰齐呼,红缨枪钢刀赶忙出**攻,却被甘宗翔和席塔招架而去。
常灭的丧门剑是一种重型剑,势大力沉,在他手里使得非常凶狠辛辣,杀伤十足。狄烈根本抵御不住,几招碰撞下来就佩剑离手,虎口震裂。
常灭反手一剑从狄烈的面门划过,拉出一溜血光。狄烈不禁捂住双眼,跪倒在地,鲜血已汩汩地从他指缝间流出。常灭飞起一脚踢翻了他。狄烈不能视物,倒在地上蜷缩起身子,呼天抢地。
“烈哥!”龚雪静喊道,挣脱厉鸾跑到狄烈身边。
“这个解决了,你们快些。”常灭语气颇为不屑,找了张椅子金刀大马地坐下,监视着狄烈、龚雪静、厉鸾三人。
李君鸿红缨枪挑动,但后继无力,沾不到甘宗翔一丝衣角。
“幻先生”甘宗翔,天赋异禀,毕生钻研易经,从中领悟到不少精华运用在了武学上,更练成道家绝学“五雷掌”。
就在李君鸿又一枪挑空之时,甘宗翔身形如同鬼魅,快到极致,一晃出现在李君鸿跟前,一连就是十三掌拍出。
李君鸿的枪法讲究一寸长一寸强,但对手一旦近身就毫无防御之力,只能硬扛甘宗翔的掌力。
十三记五雷掌结结实实地拍在了李君鸿的身上,道家至阳至刚的掌力震的李君鸿四肢百骸快要分崩离析,当即昏死过去。
甘宗翔从容收掌,道:“吃我五雷掌者,必定五脏尽碎、经脉寸断而亡。”
而净丰此时也非“突厥魔”的敌手,他的拳法暴烈如同疯兽,净丰只能在他霸道无匹的攻势下边战边退,两人追打到了后山的悬崖边。
昔日华山五豪合力击杀“突厥魔”席塔,如今席塔“死而复生”,其中必有隐情。而他的武功套路与中原各流派截然不同,净丰难以捉摸,所以现在仅凭受伤的净丰独自绝对无法抗衡。
片刻后,席塔回到大堂:“那和尚已经被我打落悬崖,没的救了。”
常灭道:“可是龙头点名要杀古一鸣?”
甘宗翔看了看厉鸾和龚雪静,还有地上挣扎着的狄烈。他来到狄烈身旁,猛地一把扣住狄烈的右手腕。
“不!”龚雪静护住狄烈。
“小子,留你一条命替我传话给古一鸣,若想要回这两个女人,五日后,黑虎岗。”甘宗翔道,“而你,以后就别想动武了。”
甘宗翔出手狠毒,毫不留情地废掉了狄烈的武功,又点了厉鸾和龚雪静的穴道,与常灭、席塔扛着她们下山去了。
狄烈一生中第一次受到如此巨大的打击。师弟杀害了师父,师父临终时嘱托照顾的女儿、已经是自己的妻子被人掳走,而自己也被弄瞎双眼、废掉武功,彻底沦为废人一个,根本无力去营救心爱的人,无力为师门报仇雪恨。狄烈悲痛欲绝,他用双手疯狂地抓着地面,指甲都已脱落,满手鲜血淋漓。
不知过了多久,古一鸣和金遥仙终于赶回,但终究还是迟了。
面对着离开前还活着、回来后就成为尸体的龚师兄,这次古一鸣难得的没有冲动,却像爆发前的火山,平静得可怕。
金遥仙先行下山查探,看能否找到敌人的踪迹。
古一鸣又去后山悬崖看了,陡峭险峻,净丰跌落下去,九死一生。
躺在地上的李君鸿忽然吐出一口黑血,胸间闷气呼出,又活了过来。古一鸣解开他的衣襟,发现原来他穿着贴身的金丝软甲,这是行刺朱温前李克用赠予他的宝物,所以才能抵御甘宗翔的十三记五雷掌,鬼门关前救下自己一命。他没死,但痛不欲生,这一身严重的内外伤,不知要到何时才能痊愈了。
楚恒此刻不愿再打击古一鸣,却不得不告知他吴不胜的死讯。古一鸣悲痛地闭上了眼睛点点头,接着替狄烈包扎完,不禁注视着自己粗糙的双手,内心百味陈杂,但目光里流露出的更多是坚毅。
崆峒血劫,一夜灭门。而今后,自己就要靠这双手来报仇雪恨,振兴师门。
楚恒、苏中澎、周中涣心情也是格外沉重。
突然,又有两道人影闯进了大堂,显得风尘仆仆。
苏中澎道:“万丈、怀云,你们终于来了。”
来人正是华山派万丈、万怀云父子。只见万怀云长身玉立,年少英俊,一表人才,但此刻眼中却噙着泪花。
苏中澎发觉到情况不对,问:“怎么了?掌门人呢?”
万怀云道:“外公,爷爷他被人杀了。”
又是晴天霹雳,一夜之间死的人真够多了。
周中涣怒喝:“是谁下的毒手?”
万怀云道:“昆仑剑宗,裴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