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段大娘满意的瞧着阮玉的呆滞……看,一见钟情了吧?我就说……
岂料阮玉掉头就跑。
里面的灰衣男子立马站起身,竟是要从窗口跳出来, 嘴还动了动……
段大娘不知道自己听到的那个字是不是“软”, 心道, 早前听过罗先生替人打官司, 也没发现他是大舌头啊。
而罗先生也只说出这一个字, 也没有从窗口跳下来……大约是因为高,下面又全是绊脚的盆栽。但是他很快拨拉开向他敬酒的同伴,穿过大堂, 从门口跑出来,直追阮玉而去。
段大娘又脑洞大开, 想着阮玉把自己捯饬成那种模样还能让男人尥蹶子撵, 果真魅力无穷。
说实话, 她也没有见过阮玉到底是什么模样,但那张脸定是假的。而且瞧轮廓, 若是好好收拾收拾,没准还是一美人。
罗先生就是有一双慧眼!
也是,没点本事怎么就成了寥城最有名的状师?
寥城人是倾慕有本事的人的,就想把他留下来。
只是给他介绍了不少姑娘,他都不屑一顾。
其中还有镇上的一枝花……那可是镇长的女儿, 这事若成了, 他这一辈子可是不用愁了。
他是上个月来的, 看样子走过不少地方, 可再能耐的人也得扎根不是?再说他虽长得俊, 年纪看起来也不小了。
段大娘怀疑,他怕是看不上只会拿针绣朵的女子, 希望找个有本事的。
谁让人家就有本事呢?
于是她就想到了辛沅。
且看这一见面就对上眼了,平日风度翩翩气质沉稳一人就这么毫无形象的狂飙出去了。
段大娘满足的叹了口气,寻思着小金蛋就要有个真爹了。
唉,辛沅这些年可真不容易……
正待抹泪,忽然粗指一顿。
就算罗先生慧眼识珠看出辛沅长得不错,可是,可是她好像还没有告诉他辛沅是个女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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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阮玉……”
待追到一片空旷无人之地,罗先生方放开嗓子。
前面是一条大河,正是与罗尼族的交界,阮玉若是游过去,便有叛国的嫌疑,而且她一旦过去,就回不来了。
因为她始终没有弄到防水的伪装,她能怎么办?更重要的是,她怎么就忘了自己已“变身”,逃什么?不打自招?
她硬起头皮,转身,刚想编个华丽的谎言……
“阮玉……”
尹金气喘吁吁,风度受损,然而脸上明显带着他乡遇故知的喜悦,何况这故知是阮玉?更何况他与她能够重逢在这个于大钰版图上都很难得见的小镇,这说明了什么?
“阮玉,真高兴,你不要跟我说,我认错了人……”
的确,任她如何将自己涂抹得面目全非,如何将身材束得走形,可是那一双眼,属于阮玉的眼,永远那么生机勃勃,澄澈分明,要他如何认得错?要他如何放得下?
七年了,兜兜转转,世事变迁,他从未想过会再见到她,而今,她好端端的站在面前,那些尘封已久的情愫,那些只属于他与她的过往与隐秘,就像百花盛开,引来万千蝴蝶,扑啦啦的向他飞过来。
“阮玉……”他开心至极。
然而阮玉却远没有像他这般喜悦,甚至有些冷冷的,唇角还带着一丝嘲讽。
“我该叫你什么?尹三公子?还是新帝?”
既然如此,也不用费心伪装了。
“怎么,要替他向我复仇吗?”
这句话也是嘲讽的,只是他太高兴了,以至于即便嘲讽也带着快乐的语气,连目光也一闪一闪,好像水面的碎波。
“你怎么会来到这?”阮玉发问。
“你怎么来到的这?”尹金反问。
阮玉冷哼,绕过他要走。
尹金一把捉住她的胳膊:“你的事我都听说了。”
阮玉用力甩开。
“事到如今你还惦着他?那场大火还没将你的痴心焚毁?”
阮玉猛的回了头。
尹金便笑:“我早知,你没那么容易死,咱们都不会轻轻易易的死!”
阮玉眯了眸:“你到底想说什么?”
尹金走近一步,细细打量她:“我一直在留心你的消息,虽然我没想到会有今天。”
“我也没想到。不过为了咱们两个人的安全,最好当今天不存在。尹三公子,不,罗先生,后会无期!”
“我叫罗斌!”尹金在身后报名:“你呢?”
阮玉刹住脚步,回头:“罗斌?”
尹金微微一笑:“是我的本名。”
阮玉皱眉。
这个名字并不特殊,然而尹金的前身是个律师,律师叫做罗斌的……
“你猜的没错,”尹金颔首,笑容爽朗:“我就是那个醉酒开车撞断桥栏栽进河里淹死的律师罗斌。”
阮玉即便在前世也对旁人的事不甚在意,之所以对罗斌这个名字有印象,是因为大约有一年的时间,各大媒体上有关罗斌的报道接连不断。原因是两个富二代轮|奸了一个陪酒女,被告发后反诬陪酒女勾引。
罗斌就是其中一个富二代的律师。
这事当时闹得很轰动,舆论虽然倾向于陪酒女,但是罗斌生生把劣势扳过来了。
最后,富二代无罪释放,陪酒女败了官司烧炭自尽。
人都说罗斌丧尽天良,还四处围堵他,车也被砸了几次。
可是罗斌面对镜头侃侃而谈:“官司这种事,过程是次要的,关键是要赢。有人说我制造了假证据,请问你的证据呢?何为真,何为假?如果你能把假的弄成真的,那你就是真的!”
然后就出了车祸,有人说是报应。
算起来,恰恰是她穿越两年前的事……
“你……”
阮玉没想到当年她也曾在网上对其进行口诛笔伐的人就在眼前,遥想初见尹金的样子,再思及曾经的相处,她怎么也无法将这两个人联系到一块,除了……
“如果你能把假的弄成真的,那你就是真的!”
所以,他要顶替朱骁,假冒前明血脉,只要能够赢,一切过程都不是问题。
原来如此。
果真如此……
阮玉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在燃烧怒火,尹金却是瞧见了。
他叹了口气:“为什么人们总是这样?一旦陷入习惯就拔不出来?自古至今,有哪个王朝一统万年?还不都是你斗倒我,我再斗倒你?开始的时候总是艰难的,人们把那新登基的叫乱臣贼子,可是过上几年,不也习惯了?待到有人侵犯,还要舍命护卫,叫别人乱臣贼子,可不可笑?所以说,人们在乎的只是个名分,而名分又算得了什么?最不值钱的玩意。成者王侯败者贼,才是永不变更的道理……”
“可你还是让朱骁把这最不值钱的玩意让给了你……”阮玉盯着他,手不觉攥紧。
“呵,那是他欠我的。”尹金语气很轻松。
“欠你的?”阮玉拧眉。
“你忘了?你有一回落水,是我救了你。事后,金四……不,是咱们如今伟大的皇帝陛下非要替你还我这个情。你说他一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能做什么?当时我也没当回事,可是后来……”
似乎有感于天意弄人,微微一叹,又笑:“其实我不过是跟他提议一下,没想到,他就同意了。”
阮玉听得指尖都发凉了。
为了替她还人情,朱骁连天下都不要了?这可能吗?这是真的吗?
她忽然记起,她变作如花跟在他身边的那段时日,有一次,她陪金玦焱赴一场酒宴。
席间,春日社的人要朱骁向尹金敬酒以谢尹金对她的救命之恩。当时朱骁正为了夏至的事懊恼,发誓再不饮酒,但尤记得她欠情必还的宣言,于是……
“一杯水酒又如何表达得了我的敬意?不如这样,将来尹三公子若有什么难事,我金四肝脑涂地,定在所不辞!”
……“我也如同做梦,还试了他一试,没想到他是认真的,结果胸口就……”他比划一下:“中了这么一箭。”
阮玉眼前立即就现出一块碗大的伤疤,狰狞而恐怖,中间还布着一圈小小的肉芽,正在朱骁的胸口。
她还记得那年重逢,朱骁对自己的“让贤”以及这个伤口的含混其词……
她的身子晃了晃。
“其实在他许了这宏愿的当初,我为的只是他手里的狼神骨,仅此一件,便可获得草原襄助,取得天下,却不想……”
笑:“造化真是弄人啊。狼神骨,又怎比得过皇家血脉?他的幸运便是命好,命大,中了一箭都没死,这或许就是天意?其实若是他死了,你也就不用东躲西藏,四处飘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