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骁回了龙章宫, 温香紧随其后。
朱骁转了身:“你倒不嫌麻烦。”
语气不无讽刺。
温香温柔一笑,转身从宫女手上接过錾花卉纹银托盘,微抬了下巴, 宫女便恭顺的退下了。
这一套行动举止颇有皇后的风范, 一看就是下了不少工夫, 朱骁心中更是冷笑。
温香仿似不觉, 尾指翘得恰到好处, 端着托盘向他款款走来。
“四哥……”
按理,朱骁现在无论如何也行不了四,但是有回她叫错了口, 便见得他眸光一闪。她心中一动,于是就这么开始称呼他。
这或许也算是不敬吧, 可是他竟没有责备她, 更别提严惩了, 这是不是说……
于是目光更水润,声音更柔软, 身段更婀娜,就那么风摆杨柳的过来了。
朱骁只觉一股脂粉气扑面而来,不觉皱了眉,细细打量。
温香这几年可谓是没有虚度,将所有宫中流传的有关美容养生的秘方都折腾了好几个来回, 务必要青春永驻, 容光焕发。
说来也怪, 早年他就瞧着她顺眼, 只觉她眉毛虽然淡淡, 但那叫柔顺,眼睛虽然小, 但细细的,那叫妩媚。鼻子有些矮,可是瞧上去多可爱啊。嘴巴绝无挑剔,尤其是染了胭脂,还只在中间点了一下,害得他只要一看到樱桃就想到她。
早年……呵呵,早年。
然而少年的青涩情怀早已消逝不见,他现在是怎么看她怎么别扭,尤其是她总是逾规越矩的穿戴打扮,将自己当作皇后似的,还尝试各种妆容,简直越来越俗气。若不是为了……他真想让她有多远滚多远。
每每此刻,他都不由得想,小玉若在会是什么模样,这么多年不见,也不知她……
小玉,你在哪呢?
他有一瞬间的失神,也就趁这工夫,温香靠上来:“陛下……”
他立即往旁边一闪,脸带厌色。
温香便露出委屈的样子:“四哥……”
朱骁神色稍缓。
温香暗喜。她就知道这招管用,那么她今天的计划是不是就要成了?不管成不成,反正他已经……
那老宫人说,这是宫里失传已久的春|药,只消一点点……呵,男人,还不任她予取予求?
只恨当年没早瞧出他是块金镶玉,否则哪用得着这么费事?她是一个眼神就能引得男人蜂拥而至的仙女,如今却……
不过没关系,后发而先至。你今天不是心情不好吗?不就因为今天是那贱人的祭日吗?
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
可你还不甘心的找,等,你是打算一辈子当和尚么?
纵使你下了怎样的决心,今天也定要叫你破功!
当初我仅皱一皱眉你就失魂落魄好几日,如今我美艳不可方物还加了点“料”,就不信你稍后不跪着求我共赴巫山!
“四哥,这是我亲手做的鲍鱼海蔘汤。快来尝尝,很滋补的。”
拈了银荷叶的匙子,舀了一匙,撮起唇吹了吹,便浅笑嫣嫣的向朱骁递去。
朱骁再次闪开。
她再次露出委屈之色。
这些年,她的委屈就像宫里的落叶数都数不清,朱骁一看就想吐,真不明白自己当初怎么一见了她这副模样就魂不守舍,寝食难安。
温香没有等来想象中的安慰,她也习惯了,很快变换了表情,改为调皮一笑:“怎么,怕我下毒?也是哦,四哥如今是皇上了,每次用膳都有太监试吃。可是现在,小滚子不在怎么办?”
她斜睇朱骁,眼角情意流泻,而后红唇轻啜,就将那匙汤饮了一小口。
汤汁布于唇上,极尽魅惑,然后歪了头,将剩下半匙汤向朱骁送来。
朱骁摇头,似笑非笑:“温二姑娘果真不同从前了……”
提起从前,温香立即恢复楚楚可怜之态,泪盈于睫,颤声道:“四哥还记得从前吗?从前我们……”
朱骁已经绕过她往窗前去了。
总是这样,每每她要提及从前,他就避开,是怕忆起当初对自己是如何痴狂然后一个忍不住就对不起那死鬼老婆吗?
温香暗恨,依然摆出动人之姿跟随而去。
朱骁望着窗外。
其时层云倒卷,昏暗阴沉,暴雪似乎顷刻即至。
他记得五年前的今日,阳光明媚,空气清澈,还带着甜味,可是就在那样一个好天气,他的小玉却……
“四哥……”温香在后面颤颤的唤。
朱骁负手身后,应了一声,似笑似叹,然后温香听他问道:“你总提从前,如今朕倒想问问你,从今你对我不屑一顾,而今怎么趋之若鹜?”
那还用问吗?从前你是谁?现在你是谁?你是不是就想等我说自己是不识泰山瞎了狗眼?
温香心里狂骂,又不忘掂量时间……就算是下了药,但也总归要他情愿才好,否则药劲过了还是麻烦,除非她能一举怀了龙嗣。
算算距离上次月事……也差不多了,到时看他怎么赖账!
于是掏了帕子抹泪:“当初香儿年幼无知,对于四哥的心意诚惶诚恐,不知该如何是好,也不知伤了四哥的心,以至于……”
抽泣:“可是后来我明白了,金太太又上我家提亲,是我爹跟娘……”
哭出声:“香儿毕竟是女儿家,有些事不能做主,就算心里对四哥……也羞于启齿。若非四哥救了香儿,香儿怕是,怕是真的与四哥无缘了……”
“你说我救了你?”朱骁忽然发笑。
温香心里没底,只得继续哭诉:“大约是上天气香儿辜负了四哥的心意,于是降下惩罚,让香儿来赎罪的吧?”
“赎罪?”朱骁似是进行了片刻的思考,旋即大笑出声。
温香咬牙,偷眼去瞅香篆……照说,时间差不多了,他怎么还那么精神?莫非我用的不够?莫非那老宫人骗我?
不能,我明明试过……
“温香,”朱骁突然打断她的思绪:“你有没有去过宁安宫?”
宁安宫?那个傻子待的地方?杜太监说他叫狗剩,是阮玉那个贱人的义兄。
呸,说什么义兄,其实还不是……
真难为朱骁怎么就对她念念不忘,绿帽子没戴够是怎么的?
温香借抹眼角的机会收起鄙夷:“是那位叫狗剩的壮士吗?我听说,阮玉流落在外的时候一直是他照应着……”
我就要说出来恶心你,看你还怎么思念那贱人!
“大胆,皇后的名讳也是你叫得的?”朱骁怒吼。
温香吓了一跳,急忙跪倒在地,肩头颤抖,心里却鄙夷不止。
说什么皇后,什么时候册的封?又有哪个承认?一个早就失去名节的女人,如何配得上皇后这个尊贵的称号?你也不怕说出来叫人笑话?
这般一想,顿时大起胆来,索性昂起头,直视朱骁:“皇上这般说法,香儿以为不妥。”
“哦?”朱骁扭过头,俯视他。
她往前蹭了两步。
药力到现在还没发作,是不是因为她总是不得靠前?
于是她以更殷切的目光望着朱骁:“陛下认为堪称皇后的那个人,早年便私德不修,与人私奔,众所皆知。她当初为什么会被逐出金家?别人都说是金家怕被阮洵牵连,香儿却不以为然,还不是因为她品行败坏,再难容身?而离开金家后,不思悔改,竟以女子之身开建福满多。京城女子做生意的也不少,可哪个像她那般抛头露面?其实还不是想……”
咬唇,神色中带着无限的难以启齿:“季桐,还有逆贼尹金,哪个不是她的入幕之宾?”
伸手,抓住朱骁的玄色绣金袍摆,头竭力仰着,务必使他看到自己楚楚可人的神色以及优美的颈项,还有可以顺着衣襟的虚掩缓缓深入的……
“皇上,这一切,难道你不比别人更清楚吗?陛下深受其扰,当年也曾屡次想要休妻,可是为什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朱骁眯了眸子。
温香哽咽两下,使得白皙的颈子微有颤动,更显诱惑:“或许这些陛下都不想计较,那是陛下宽宏大度,可是如今谁不知,当年她曾与启帝在宫中|共度一夜?虽表面看起来是为了陛下,可是女人的贞洁……所幸她是死了,否则真的成为一国之后,倒要多少人嘲笑陛下?天家的威严,岂非毁于她手?陛下,你如何忍心?”
泪适时滑下,语气更为凄厉:“陛下为着这样一个女人苦着自己,还几次三番的寻找,可曾想过是否值得?就算陛下无意改变初衷,就算陛下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不想想大钰江山?陛下辛苦创建,牺牲了无数的忠臣良将,难道就要因为无后而断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