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狗剩很庆幸自己貌不惊人, 因为通缉令上只有阮玉而没有他,所以他尽可以四处游逛,打探消息。
他们虽然走了很多天, 但是俩人都没出过门, 还不敢轻易打听, 结果绕了许多冤枉路, 到头来也只走出五六个城镇, 所以也能比较及时的听到消息,而且出了前朝唯一的皇子竟然幸存并已出逃这等大事,自是要传得沸沸扬扬。
狗剩一回来就跟阮玉汇报一番, 阮玉每次都默然不语。
狗剩也不打扰她,任她望着窗外出神。
阮玉得筛选消息。
前朝皇子死而复生还寄养在金家如今事发逃亡不知所踪, 简直就是个传奇。既然是传奇, 就免不了夸张, 诸如朱骁如神天降一刀斩下某某都尉的头,再譬如他今天在东郡收兵, 明日在西庄起义,而两地相差几百里等传闻,便需仔细酌量。
现在事闹得这么大,说什么的都有,虽表达了人们的意愿跟想象能力, 但阮玉怀疑, 启帝定是很有效的利用了这一点。
为什么?还不是想制造声势, 把前朝那些护卫大明的人引出来一网打尽?到时……
她不禁捏紧了拳。
如今, 关于金玦焱的消息不少, 他简直是各种奇事与战役的主角。
也难怪,这是一场前明与大盛的交战。启帝已然高高在上, 而他,他当是毫无准备吧。虽然在暗处,虽然自大盛建立,前明那些隐藏在民间的势力也没消停,如今又冒出许多义军,皆张着前明的旗号,就好像一夜之间星火燃起,只等着燎原。然而要将这些散落的星火集中起来,还得听他的指挥,按照一定的方向有力有效的烧,是一件多么艰钜的事业?
纵然人们拥护前明,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哪个势力不会拥有自己的首领?到时争名夺利,到时即便打败了大盛,但是那个万人之上独断干纲的位子就在眼前,谁能保证曾经忠心耿耿的部下、胼手砥足的战友、血肉至亲的兄弟不会反戈一击?
危险,永远藏在你想不到的地方,在你最猝不及防的时刻突然发动。
金玦焱,那个粗心大意,有时甚至一根筋的家伙,那个对待朋友兄弟总是热情爽朗的家伙,他可是预料到了此中艰险?他可是能躲避重重危机?
他现在,到底在哪?
不敢想象他可能已经……他一定会好好的!
如今令阮玉比较欣慰的,也是比较确凿的消息是,金成举一家在被捕那夜发现三房不知所踪,审问的结果是外出收账了。然而根据李氏的主动举报,刑部当即派人去追捕,可是金玦淼一房从大到小就跟蒸发了似的,连设在外地的铺子都关门大吉,人影全无。而在五华山跟着岑老夫子学习的金玦垚也于三日前消失了踪迹,据说是回家省亲了,可是官差这一路排查再排查,生生没有找出那一家三口。
阮玉不禁怀疑,金成举是早料到会出事,所以提前做了安排。因为金玦淼是他最倚重的儿子,金玦垚则是金家的希望。
想到这,她不禁对这位老人心生敬佩,而秦道韫跟孩子们无事,立冬与刚出生的小宝宝无事,她就放心了。
而金家其余人就没那么幸运了,虽暂无性命之忧,但也不好过。
若在牢里,卢氏跟李氏就破口大骂。卢氏骂金成举,李氏骂金玦淼,骂秦道韫。
金玦森听着奇怪,然而再听下去……
于是一场有关叔嫂间的丑事爆发了,又被传得津津乐道。
阮玉丝毫不觉此中作假,因为关于绯闻,总是比那些战报还来得准确,来得精彩。
而在牢里传出的另一个消息是,一同下狱的还有个表小姐,天天闹着要出去,说自己不是金家人,又骂卢氏害了她,说什么要给她门好亲事,结果是绑她一同受死。
据说骂得很难听,而看她的样子似是还未出阁,很难相信这些脏话是从她嘴里出来的。不过这么多人里,就她有几分姿色,还算年轻,于是看守的狱卒就……
其实女人一旦入了狱,便再难见清白,所以在古代,许多女人宁可死也不愿进牢房,而有些坏心眼的人若是想陷害什么人,就告人家女人犯了罪。
据说对表姑娘“行刑”的时候,金玦森闹得很疯狂,如同笼子里的困兽,可是狱卒狠敲了两下牢门,他就消停了。然后表姑娘流了好多血,里面还有个成了形的男胎。
于是二房两口子再次大打出手。
金家在牢里这般欢实,弄得狱卒跟同样关在牢里的人恨不能每天看好戏,却偏偏不能如愿。因为按照启帝的旨意,每日需放一个在城头,五花大绑的示众。
说是示众,无非是给金玦焱看,或者等着有人给他通风报信,好钓他这条大鱼,没准还能把心腹之患一网打尽。
启帝这招不可谓不高明,然而亦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金玦焱若是出现,便是中计,若是不出现……金家毕竟抚育了他这么多年,还担着风险,他岂非忘恩负义?
任何时代,不管人的良心坏到何种程度,对别人的要求都是重情重义。若他当真不肯出现,他在民间的声威……
原本,百姓还是很怀念前明的。
启帝这把刀不软不硬,但是直戳金玦焱肺腑,金玦焱,你该怎么办?
此刻,阮玉倒真希望他是个心肠冷硬之人,如是或可避免启帝的屠刀,然而他偏偏不是。
这种消息既然能传到她的耳中,又如何传不到他的身边?怕是还要增添几分惨烈吧。
她可以想象他的心情,亦可感知他的焦灼,她还担心,他的腿伤愈不久,如此劳顿,会不会出现什么状况?而他虽放浪不羁,但一向锦衣玉食,可会适应军队的艰苦?若当真……
不敢想,不敢想。
指尖发凉,发颤,阮玉忽然发觉,她好像丝毫没有用武之地。
为了给他解除后患,她也曾绞尽脑汁去想如何解救金家人。可是她一没人,二没权,她不过是个普通智商的女子,以往可依赖的金钱……可以说是最笨却也是最有效的法子,却随着福满多的大火焚之一炬,目前就连起码的生计都成问题。
当然,她也可以靠写星座书,设计花嫁姑娘来赚钱。然而知道她干这事的人虽不多,但是大难当前,与金玦焱有关的人可能都会受到牵连,谁能保证他们不会供出自己?难道要让被绑在城墙示众的人再多上一个?
她也曾幻想自己成为小说里的人物,他在那边起义,她便在这边举事,遥相呼应,各自干得风生水起,然后在某一时刻,战场相聚,枫叶红血,壮烈而鲜媚。
然而那毕竟只是故事啊。
她不是优柔,也不是怯懦,只是此刻,能够让那人放心逃亡或者是安置自己更或者招兵买马图一番大业的根本,不是要依靠幻想,不是要凭藉自己微不足道的能力做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而是保证他所关心的人的安全。
所以,她只能沉默。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冬天的时候,她跟狗剩落脚到一个小村子。
这里距京城近千里,听说前段时间,前明那些人……如今他们有了个新的称号,叫兴明军,曾经来到此地,还驻扎了一段日子,杀死了大盛委派在此的官员,又打开府库给百姓分了粮食钱财。
兴明军势如破竹,各地皆有,在启帝的意料之中,又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因为他是打算放朱骁做诱饵钓大鱼的,却不想朱骁就如同一滴水,落进湖中,他等待朱骁激起水花,却不想,激起的是滔天巨浪,如海水倒灌,奔涌而来。
就好像单等着这滴水投入怀抱,然后处处水花,再难觅朱骁身影。再然后,彷佛处处都是朱骁,人人都打着朱骁的旗号,大盛的军队是不少,可也经不住这般分散,还被人牵着鼻子走,累得人困马乏。
当然,用来捉拿朱骁的只是一部分军队,更多的则驻守边防,而这部分军队是不敢轻易调拨的,因为听说前明皇子死而复生,外夷也开始蠢蠢欲动。进攻大盛是一个可能,更可怕的若是跟朱骁来个里应外合……
阮玉听着狗剩为她搜集来的消息,料想启帝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其实现在的她倒跟启帝颇为相似。
之所以这么久才选择落脚之处,是因为也是根据传言四处去寻金玦焱……不,现在应该叫他朱骁了,只是这个名字,她很不习惯,她甚至有点怀疑,若她当真见了他,会不会觉得他不再是从前那个只会逗她开心,看似无所事事的金四爷了。
他如今要干一番大事业,倒当真是,不同以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