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反侧了一晚, 阿瑄犹忧心惴惴。早上起来四处观察了一番,确定周围确实埋伏了不少武功高手。常樱显然也感受到了,给阿瑄梳头发的时候眉尖一直蹙着, 不时往外瞟一眼。
邵小草和龙爷爷都没什么武功功底, 感受不到那些埋伏者的气息, 过得怡然自得。
切菜的时候, 阿瑄频频出错, 不是切的块头太大,就是全部变成了碎末。所以炒菜的时候受热不均,有的熟透了, 有的生涩难吃。
邵小草大口夹了两筷子,忍不住脸一苦, 吐了出来:“阿瑄姐姐, 这菜能吃吗?”
阿瑄呵呵笑着, 夹了一筷子喂到嘴里,就这样有滋有味的吞了下去, 什么怪味都没有品出来。邵小草目瞠口呆看了一会,从餐桌上跳下去,跑出铺子。不到半个时辰的光景,他带进一个人来:“章奶奶,今天还是要麻烦你做饭了。”
此章奶奶正是烧饼摊的章大妈, 只是这两年她一个远房的侄子有了大成就, 考上了进士, 去帝都做官。一般官员为了彰显自己的福泽恩厚, 总会特别回顾自己一些贫困远亲, 给予物质上面大大的支持。章大妈被他回忆起来,张灯结彩送来百两银子, 派了人百般劝说不要再开烧饼摊子,拿着这些钱好好过下半辈子,省得给门第抹黑云云。章大妈虽然舍不得那火炉,为了祖上光辉咬咬牙关了门铺。后来与邵小草交好,时不时过来做做饭,双方都享受得很。
章大妈进门来,看到阿瑄,慈祥的脸上堆满笑容:“这位就是你说过的新来的做饭的姐姐吧?小姑娘长得真好看,水灵灵的。”
阿瑄张着嘴巴,一口菜卡在那里,不上不下,显然又是呆了。
邵小草深以为丢人,语重心长道:“唐阿瑄,把你的菜咽下去,别吃了,真丢人。”
章大妈却蓦地激动了,大步跨到阿瑄跟前,拉着她的手好好打量一番,然后眼睛里面蓄了泪光:“阿瑄丫头,真是你啊。这些年在外面受苦了吧?看你瘦成了什么样子,等会大妈去做点好吃的,给你补补身子啊。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可不能把身体搞垮,要不等你到了我这把年纪,都不得安生的。”说到最后抹抹眼睛,心中的惊喜太甚,让她哽咽许久说不出话,只好在围裙上蹭蹭手,跑到厨房做起饭来。
阿瑄心里头自然也是感慨,她原最怕遇见这些人,如今全都见着了。出乎意料的是大家对她当年的不辞而别都没有什么怨言,反而因为她的归来诚心喜悦。这让活了十几年的阿瑄生平第一次打心底油然生出自豪的感觉。
阿瑄不顾多想,也跑到了厨房,像当年那样往章大妈身上蹭:“我要吃烧饼。章大妈,我在外面吃过好多烧饼,可是没有一个人做的比你的好吃。可想死我了。”
“好好好。”章大妈身上的母性光辉大放异彩,不顾厨房条件有限,真还做出来一大盘烧饼,满满的肉馅,香喷喷的不晓得有多么爽口。一端出来,连素来矜持的常樱都吃红了眼,直呼好吃。
章大妈乐呵呵看着这一帮人,觉得自己的人生价值得到了实现,满足的笑得合不拢嘴。
唯一不满的大概就是邵小草,他没长牙之前,章大妈倒是做烧饼的。只是他长牙后,家里发生那么大的事故,章大妈正好洗手不干,他竟从来没有尝过这手绝活。不满的甩小性子,等着阿瑄他们过来哄自己。可是等了半天,大家都忙着吃烧饼,这会竟然没一个人注意他。他不满的拿起筷子往烧饼上面戳去,一下戳出几个圆洞,饱满的肉馅得以释放,散发出极其诱人的喷香。他忍不住捡起来吃几口,越吃越收不住。等他吃好了,也就忘记了自己因此生过气了。
吃饱喝足,阿瑄被章大妈拉着将她离别后发生的种种事件。
邵小草和龙爷爷颇为新鲜的搬来凳子,认真听着,不时品头论足一番。
章大妈更是时时被阿瑄提水桶之类的壮举惊得大叫,捂住阿瑄的手长吁短叹几声“我的儿受苦了”,一对老眼里不停溢出泪来。
常樱也是从来没有听她提过这些苦事,听得一惊一乍,看向阿瑄的眼里崇拜越来越深。
就这样讲了一个下午,直到夕阳斜下,章大妈才意犹未尽去做了晚饭,吃罢了依依不舍离开,嘴里直说明天再来。
等到一行人全部洗洗睡了,阿瑄才静下心来。躺在牀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用心感受了一下院子四周,慕容府派来的人还敬职敬业守在外面。想到或许现在辛府已经受到重重压迫,她的心揪得紧紧的。就算印兴不是印兴,他叫辛吉。可是阿瑄想不通,这跟他们两个人的交情又有什么关系?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伤害过她,反而每每在她身陷囹圄之时,义无反顾伸出援手拉他一把。她自问自己没有什么可以利用之处,辛吉这样对自己,定然也是存了诚意的。
实在是坐立不安,她从牀上爬起来,走到院子里面闲散。
夜朗星疏,凉风习习。阿瑄情绪安静了一些,举措又迟疑了。
自己现在应该做些什么?去找辛吉?可是……已经答应了慕容白。就这样待在糖果铺子安心睡觉?她眼睛一闭上就彷佛可以看见辛府被灭门的样子,顿时觉得自己哪样做似乎都是没心没肺的表现。
院落角落处依稀有泼水的声音,阿瑄慢慢踱过去,星光下一个白须老者正提着水壶往地上倒水。感觉到声响,回头看看,笑笑:“瑄丫头,还没睡?这些茶渍直接倒了可惜,我就用来浇灌花朵,可以让他们汲取点营养。”
“龙爷爷。”阿瑄展颜,“四年来辛苦你了,小草多亏你照顾。”
龙爷爷笑得祥和:“我这把老骨头,能做点什么?四年里还是仰仗印兴那个孩子的照顾,不然我哪里能事事办得周到?”
阿瑄怔然:“呃……印兴他,这些年是怎样帮助我们的?”
龙爷爷习惯性捋捋胡须,柔柔的光泽泛着,慢吞吞陈述下来。
从印兴帮龙爷爷搬米粮,买食盐,打醋打酱油。到他们生病时他为了药材四处奔波……
“这是个好孩子。”龙爷爷以一句简单的话总结完毕,收拾好了东西,往铺子外面走。他晚上向来不在糖果铺子过夜,常常东西收拾好了就离开回家,天染白的时候飘然进来。不热不闹占据着一个不显眼的位置,却是那个最永恒光亮的存在。
直到他完全湮没在黑暗中,阿瑄愣神片刻,终于下了决定。
要避开暗卫不是一件特别简单的事情,但也不会太吃力。阿瑄小心避开那些人的注意,一路小跑溜到辛府。辛府里面已经是火光漫天,四处噪杂,到处都是奔跑尖叫的人羣。
阿瑄傻眼了一会,咬咬牙冲进了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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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森小心看了慕容白一眼,小声道:“少爷……她……”
慕容白的面容在火光里显现得不太清晰:“由着她。”
声音已经冷到了极致。
小森默默俯首,淡淡看着奔跑的人羣,同样面无悲喜。
“小森。”慕容白胸膛轻微起伏两下,冷冷吩咐,“告诉他们,一个活口都不准留。……派人跟踪她。若是丢了伤了,要你们的脑袋!”
“……是。”小森面上闪过一丝迟疑,但还是迅速答应,快速退下去吩咐其他手下去了。
——◇——◇——
辛府太大,阿瑄四处瞟了一圈,很快锁定了方向——同样也是人羣所拥堵而去的地方——书房。
人虽多,但并不妨碍阿瑄一阵影神不知鬼不觉晃进去。门竟然没有关,只是阿瑄刚刚落脚,就有几柄长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面,门随即关上,她被挟持着往一个方向走。
印兴,或者更准备的说是辛吉,正站在背对着门的地方,静静凝视着墙壁上悬挂着的一幅画。青山绿水,再也清淡写意不了,他却观赏得很认真。
有下人禀报:“少主,一个女刺客闯进来,已经被拿下了,你看是不是……”
阿瑄看不见辛吉的脸,只看得到他乌黑的后脑勺。然后听见他淡淡发令:“扔出去。”
还没使劲,就已经被几个人牢牢押住往一面墙走过去。领头那个人扭转了一盏灯的方向,又往地上跺跺脚,那面墙就从中间拉开一道缝,露出里面的狰狞景象来。只见几个手脚被捆绑住的人正瑟瑟关在里面,几把长刀自动上下来回切割,那几个人眼里盛满了绝望,身上更是处处伤痕。
原来那个传说,不是假的!
凡是胆敢来辛府作祟的人,都会被剁成肉酱做成烧饼,反寄回给家人!
阿瑄惊恐之余,已经被架了起来,几个人手中使力,欲把她往里面扔。阿瑄吓得哇的一声乱喊起来:“你们放开我,我是来找人的!”
没人理她,拽她的力量更大。她仗着好歹也挑了这么多年的水的功底抵死不从,对这些人又是骂爹又是骂娘的。
终于,须臾过后,拉着她前进的力道消失了。辛吉脸上蒙着半面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压低声音问道:“你来找何人?”
怎么,蒙上面我就不认识了?阿瑄头一回觉得辛吉幼稚。歪歪头:“找你。”
辛吉目光冰凉:“我不认得姑娘,想必你走错地方了。”罢了命令周围的人,“把她送出去。”
手上又多了股劲拽她,阿瑄心里发毛,使劲挣开,一把扯下辛吉脸上的黑布:“辛府少主相貌不错,何必蒙着脸呢。连你的侍卫们都敢展露他们的姿色,怎么你就不行了?”
周围几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头一回被人冠上‘姿色’这样的形容词,一时尴尬的不好意思再死死拉着阿瑄了。
辛吉敛着眸子偏头默了一默,大概是觉得自己刚刚的举动的确幼稚得不行,嘴角微微勾起:“你找的人不是我。”
“不是你,也是你。”阿瑄说。
“你怎么知道……”
“慕容白告诉我的。”阿瑄直言不讳。
辛吉瞭然笑笑,烛光抖动,将他倒映在墙上的颀长身影拉得更加修长:“是了,想必他也告诉了你要离我远一些。你这个时候应该是在糖果铺子香甜的睡觉,而不是跑到这里来见我。”他声音柔和,低低唤了一声,“印兴。”
领头那个扭动灯盏的白衣人默默站了出来,同样的俊秀和冷然:“是,少主。”
面对阿瑄:“这位姑娘,得罪了。”
阿瑄抽出匕首,拦住了印兴砍向她的一记手刀,严肃认真道:“你若是再敢偷袭我,我便毫不客气跟你打起来。”
印兴踟蹰两下,默默站到辛吉身边接受惩罚。外面的喧嚣声更甚,不断有流剑穿过纸窗射放进来,将里面的烛火抖动得更加剧烈。辛吉终于无奈笑了笑,眼里又蔓延出她熟悉的暖和温度:“罢了,随着我来吧。”
他这声音一出,外面的人正好齐心攻门。阿瑄觉得脚下一空,手被紧紧攥着,陷入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