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的浅粉裙裾上扑溅了猩红的羊血, 腥臭至极。林慕年一张小脸苍白无力,唯有嘴唇带上了一点点粉嫩,想是抹的新鲜胭脂。
阿瑄舔舔干燥的下嘴唇, 利落的捡好了散落一地的物品, 道歉道:“不好意思, 弄脏了你的裙子。”掏出钱袋来, 拿出足足一锭银子递给林慕年, “这是五两,清洗费应该是够的了,再见。”
紧走出几步, 林慕年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阿瑄,你竟不认得我了吗?”
阿瑄心里烦躁, 回头瞪了一眼站在林慕年旁边的小森, 才看向她:“不好意思, 我竟不知你是谁,若无他事, 我先走了。”
“阿瑄。”林慕年往前几步,她的一张脸清清瘦瘦,唯有一双秋水大眼,脉脉水波转动,显出难得一点神采来, “我……我是慕年啊……”
“哦。”阿瑄不着痕迹避开她的手, “原来是昨日的新娘子, 见识过风采了, 请问还有事情吗?”
语气太过漫不经心, 小森不满驳斥:“唐姑娘,请你说话放尊重一些, 慕年小姐她……”
“小森。”林慕年打断小森,试着对阿瑄摆出一个笑脸,“昨日让你见笑了,也许那样……对我和慕容哥哥都要好。我知道你回来了,就拉着小森过来寻你,并没有其他的意思。我也从小森这里知道了你们的事情,我……我会去跟慕容伯伯讲你们的事情。还请……你不要介意昨日的婚礼。”
阿瑄哂笑:“是吗,多谢林小姐的关心了。我和慕容白什么关系都没有,你不必想太多。”说罢,又自嘲一般笑笑,“并不是所有人都稀罕进你们大家族的门。”
常樱跟着阿瑄一溜走远,途经林慕年的时候,忍不住偷偷抬眸望望。只见她那秋波大眼里蓄满泪水,整个人几乎皮包骨头,在人来人往的街道里,显得分外孤单和伤心。不由垂下头,不忍注视,加快了步子离开。
阿瑄在前面越走越快,健步如飞,到最后甚至使起轻功来。一道影子叠过,引起周围一片人的瞩目。直到拐到一道无人小巷,她才停下步子,扶着墙微喘几口气。
常樱试探着问:“小姐,刚刚那个人……就是昨天的新娘子吗?”
“是啊,很好看吧。”
“好看是好看,可是……”常樱想了想,组织一下语言,“可是……她看起来,不大好。”
“不大好?我看着很好。本来就是林府最受宠爱的大小姐,如今觅得好郎君,嫁到好夫家,还有什么愁的?说什么不大好,不过是搏人同情的伎俩罢了。”阿瑄咬着下唇,思绪翻涌。
在她小的时候,还和林慕年交情很好的时候。有一次在一道玩耍,突然林慕年晕阙在大太阳底下。阿瑄慌了神,又是掐人中又是泼冷水的,好容易弄醒了她。问及原因,林慕年揉着脑袋回答说是从来没有这样过,大概是中暑了。阿瑄于是把辞诗诗好容易专门给自己留的在井水里冰冻过的绿豆汤让给了林慕年,谁知她捧着碗喝了几口后,林府派来喊她回家的丫头过来了。见到林慕年喝这种东西,一掌就掀翻了碗,说什么小姐不要喝这种低贱的东西,还怒斥了阿瑄几句,怎么能随随便便给东西给她家小姐喝。
等到林慕年被丫头带走了,阿瑄捏着碎了一地的瓦片,伤心地哭了起来。好巧不巧被辞诗诗看见,晚上罚她跪在院子里,不许回房间睡觉。那一夜凉凉的晚风吹得她的膝盖疼得钻骨似的,第二天林慕年在好几个丫头虎视眈眈的保护下来找阿瑄,被阿瑄拒之门外,哭得泪人儿似的,一个劲问她做错了什么,连那几个小丫头都碎嘴不停的数落着阿瑄。
她做错了什么?阿瑄恍然,不是她做错了什么。而是,两个人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没有共同的语言,谈何对与错呢。
常樱犹自不解,喃喃道:“小姐,刚刚那个小姐说话举止间,不像是已经出阁的姑娘啊,莫非他们并没有成亲?”
阿瑄收回神思,提着满袋子的菜走出去:“你昨儿见到喜婆背她进慕容府了吗?”
常樱:“……呃,好像是的。”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可是……”常樱纠结道,“好像真的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啊……”究竟是哪里怪怪的呢……
推开糖果铺子的门,一眼就看到了在院子中央坐着的龙爷爷。他的习惯依旧没有改变,一个小小的炉子烧着热水,茶叶在滚水里欢乐的起伏。邵小草一个人在石锅石竈见忙活,流利顺畅制着糖。
有推门声,两人一致没有抬头看,依旧各自忙活各自的。
阿瑄心疼小草:“小草,你先别忙了,你还小,不需要学这些东西。”想当年,她都十三岁了,才刚刚开始学着做糖。小草如今才七岁,哪里需要做这个呢!
邵小草却一板一眼做得认真:“这些是我父亲母亲的手艺,我是定要学会的,将来还要传给后代,世世代代传下去,让他们所有人都能尝到我邵记糖果铺子的手艺!”
阿瑄眼睛一酸,背过身去:“那我去给你做点好吃的补补身子,你先忙吧,小心一点。”
邵小草却停下动作:“不必了,章奶奶一会就来我家帮忙做饭了,你没什么事情,就走吧,别在这里晃。”
阿瑄身子一怔,继而有些失落的说:“我就做这一顿,好不好?”
邵小草倔强昂头:“不必了,你快走吧。”
“小草……”阿瑄觉得眼睛已经湿了。
龙爷爷苍老的声音这才响起,他的脸上已经布满了褶皱,显得十分祥和苍老:“小草,你便让阿瑄做一顿饭吧。她这几年在外面,肯定也学会了一些手艺,且做来你我尝尝。”
邵小草这才撅撅嘴,有些丧气的甩了手里拿着的木棍:“要做便做,少说些废话就是。”
阿瑄应了,有些喜不自禁的奔波在厨房里。炊烟袅袅升起,在空气吐出一道道白色的菸圈,勾勒出此时的宁静自然。龙爷爷眯着眼睛躺在藤椅上面,偶尔晃一晃。小草小小的身躯在石锅石竈前忙碌,认真板着的小脸看起来也格外亲切可爱。
阿瑄心里油然生出祥和的喜悦,沉浸在这难得的平静中。
羊肉胡萝卜汤炖得香喷喷的,两道蔬菜,几碗白米饭,便是这桌菜的全部内容了。
说简单,确实简单,要说难,也的的确确的用了心思的,非常难得。
邵小草随便的拿筷子戳了胡萝卜一下,留下一排参差不齐的难看洞洞。然后推开饭碗,皱着眉道:“羊肉真腥,我不想吃了。”
阿瑄充满希冀的脸松动下来,复又追问道:“那你想吃什么?姐姐去做给你吃!”
邵小草尖声大喊:“你不是我姐姐!”说罢,留下一个嫌恶的眼神,掉头跑掉。
阿瑄连忙去追,龙爷爷不慌不忙喊她:“别追了,回来先吃饭吧,做一顿饭不容易。”
阿瑄失落的坐在凳子上,目光紧紧锁在桌子上面仍然冒着腾腾热气的羊肉汤。鲜美的馥郁香气迎风飘散,龙爷爷深吸一口,不客气的拿着勺子舀了一大勺在碗里,慢慢啜饮着。
阿瑄没有胃口,坐着一动不动。常樱更是不敢动筷子,服帖站在阿瑄身侧,忧心忡忡皱着一双纤巧的眉毛。
龙爷爷慢里斯条喝了一大碗汤,然后盛了一小碗白米饭,兑着汤和青翠的蔬菜吃得惬意。斯斯文文吃罢了饭,他推开碗筷,懒洋洋的眯着眼睛:“你们先吃着,我睡会去。”
“龙爷爷……”阿瑄黯然唤道。
龙爷爷自然知道她想要问什么,捋捋光泽的白胡须,微笑道:“不必急,这些年不见,当年又是那样的事情,小孩子总需要一段时间去接受。他心软得很,会好起来的。”
既然龙爷爷这样说,阿瑄自然是信的。叹口气,恹恹吃了几口,便起身带着常樱告辞了。
龙爷爷慢腾腾晃着藤椅,待他们走远了,才对着角落招手:“出来吧。”
邵小草撅着嘴从墙角钻出来,踢着脚走到饭桌上,端起碗就狼吞虎咽起来。汤不烫不冷,正是暖和时,直温暖到人心窝头上去。
龙爷爷边摇藤椅,边慢悠悠的问:“你这小子,打算跟瑄丫头把别扭闹到何时去?”
邵小草一边大口吃着羊肉,一边理直气壮回答:“什么时候我高兴了,什么时候算完。谁叫她当年要去买醋的,不买醋的话,不就没事了?”
“你以为,阿瑄不去买醋,就不会出事啦?”龙爷爷鞠着笑容道。
邵小草咬咬筷子:“反正不买醋,她就不会一下走这么多年了。一开始还没认出我来,哼。”
完完全全的小孩子脾气,龙爷爷乐道:“如果她不出门,也许现在你也看不到她了,你愿意吗?”
邵小草短促的“我”了一声,垂头丧气哼唧两声:“大不了,我明儿个原谅她就是了。爷爷你真是偏心,我就给了姐姐半日的气受,你就不依了。平日里训练我的时候,还不知道是怎么严厉呢,我不服气。”
龙爷爷失笑,无声摇头,这就算是严厉?未必吧……
——◇——◇——
沿着去辛府的路悠悠晃着,夏日里太阳微微醺着皮肤,十分舒适。阿瑄张着手掌遮挡太阳,白洁的光芒透过指缝铺洒在她的脸上,影影绰绰。
常樱没有吃饭,肚子饿得直叫唤,又不敢说,只好忍着。眼睛忍不住往辛府方向盯着,恨不得下一刻就能到达辛府,然后溜到厨房找吃的去。只是这眼睛没有望到食物,倒是望见了一个人影。她连忙拉住阿瑄,小声道:“小姐,你看那……”
阿瑄抬头,正好被阳光刺到,扭过头:“我们换条路走。”
“诶。”
只是没走开几步,就被发现了行踪。慕容白顾不得被谁看到,一个纵身跃到阿瑄跟前:“跑什么?”
阿瑄顿顿:“不跑什么?”翻个白眼,再次调转方向。
慕容白脸色倒是好了一些,又次拦住阿瑄:“别跑了。你这次回来,也不告诉一声,反而见到我就跑,像什么样子。”
阿瑄冷冷:“我做什么要告诉你?你是我哪门子的亲戚?”
慕容白道:“我们的关系,你最是清楚。别耍小脾气了,跟我回去见见父亲吧。我已经告诉了他我们的事情,我相信父亲见到你,会喜欢的。”
阿瑄猛然抬眸:“你要我去见你父亲?!”
慕容白被这一瞪,心上犯狐疑:“怎么,今天早上你没有见到小森吗?我已经让他通知于你,你不信?”一大早,他就叫来小森,让他去给阿瑄解释昨天的事情,顺便通知她准备准备,来慕容府一趟,她竟一点不知?
阿瑄思绪混杂,头脑却异常清晰地理好的这些,再次冲着慕容白灿烂的笑。只是这笑容里面有太多冷漠和生疏,让慕容白觉得自己似乎快要失去什么。她笑靥灿然,声音同样清亮:“怎么,你是想要我去嫁给你慕容白做妾?”
慕容白一怔:“阿瑄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阿瑄疏离的笑起来,伸出手从袖子里面拿出一个物件。
银光一闪,精致的匕首砸到慕容白的脸上。阿瑄甩下一句话,拖着常樱迅疾离开——
“慕容白,你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