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圣上广征医官。李时珍因这几年在民间行走,也是有了些名声,便被举荐了上去,赐为六品太医院院判。
李时珍知晓,自是欢喜,毕竟自己的坚持有了回报,最重要的是太医院有许多珍贵的医药典籍孤本,非自己可以接触。若是可以一览,那必然可以让自己的医术更上一层楼。想着,李时珍不由开怀,眉眼里尽是笑意。
这一年,李时珍三十五岁。
吴霜见李时珍开怀,也是为他高兴。只是她知道,李时珍的太医院之行,恐怕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美好。她的眼底染上一丝愁意,抚了抚儿子的头顶,不由笑了:何时自己也这般伤春悲秋起来了?
“元儿,可曾调皮了?有没有累着娘亲?”李时珍抱起了儿子,笑得一脸阳光灿烂。
“回父亲的话,元儿很乖,不敢累着娘亲。”那小包子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子,让吴霜忍俊不禁。看着自己这风神依旧的丈夫和聪明伶俐的儿子,吴霜心底漫上了一股由衷的满足。
“东璧,你此去恐怕不会短,不如我与你同去可好?”吴霜大抵没有久离过李时珍,想起人若是走了,自己定是会相当不习惯。
李时珍捏了捏儿子的脸,哈哈笑了:“吾妻、吾儿与我一起,夫复何求?”
吴霜也是笑了。
李时珍?自己与他本该是两条毫无交集的水平线,却不料因命运的阴差阳错相遇相知,有了如此的羁绊,这或许便是冥冥间不可言说的缘分吧。说来也是可笑,自己这本该相信科学真理的人,如今竟也会为此迷惑了心智。这是不是说造物当真如此玄奇,非一尺可度呢?
阳光溶溶,时光静好如水,让人不忍惊扰。
李时珍应旨,拖家带口向京城开始了新的征程。天上云卷云舒,没有人可以预料的风雨阴晴。
一入宫门深似海,而这,是一片无法走出的滩涂。事实上,李时珍还是天真了。
上任一连几日,他便不可避免地遭人挤兑。自然,是有新人下马威之说。李时珍虽有不愉,却也不好发作,颇有些气闷。
有这些不务正业的庸医,势必会致使患者不治,延误良机啊。李时珍皱眉,可却也只好无奈,难道自己还能撸起袖子跟他们干架不成?如今自己根基尚且不稳,此行目的尚且未能达成,如何能轻易惹下祸事?
更何况……今上还颇……一心追求那长生不死药,只盼有朝一日羽化登仙,这些事他会管?自己若敢阻挠,还不把这位惹得不满?
李时珍虽不满,但大抵并不傻,面上佯作谦恭之态,一副听从教诲的模样,倒是让那些滋事的人感到有些无趣散了。
如此几日,倒也相安无事,他还得了几位前辈的青眼,看了好些典籍、奇药,总算是不乏收获。
看着丈夫眼下愈深的青色,吴霜有些心疼。自己选择的路,便是跪着也要走下去,她不该也不会妨碍。他是医圣,绝不会是个平凡的男人。
这一年,是李时珍蜕变的一年。没了过去的那份浮躁,多了几分学识,看起来多了几分淡然。
他一面贪婪地吸收着书本上的知识,也不忘多加实践,医术在以惊人的速度提高着。终于有一天,他发现竟是没有东西可学了。
他默然了,是继续留下来做他的太医院院判,过他的悠闲日子,还是离开继续钻研?他有些苦恼,自己这般做会不会对家庭太不负责了?
吴霜见他这几日颇有些心神不宁,心里倒也是明白了三两分,怕他胡思乱想,便同他主动开口了:“你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吧,我支持你。”
“可是,你不怪我?”李时珍有些迟疑道。
吴霜朝他一笑,弹了他的脑门儿一下。“你倒是把我当做那大家闺秀了。我是那般娇弱的人吗?我的医术也不赖好不好。”
李时珍也是笑了,“倒是我想岔了,我们本是一类人的。”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我不说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吴霜扭头走了,留下笑得一脸灿烂的李时珍在那里犯着傻。前些日子,她把儿子送到他爷爷奶奶身边了,现下正是无聊着呢。
翌日,李时珍辞了官位,重新过上了游历的生活。
是的,吴霜说的一点也没错,他本非那追名逐利之人。之所以在太医院受那些人的气,看着他们的脸色,也不过是因为那些医药典籍罢了。如今,自己该学的都学完了,也该是离开的时候了。他发过誓的,“至死不怕难”,这是他的追求。悬壶济世,这是他的理想,虽然现在看来“路漫漫其修远兮”。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是的,这是他现在心里的写照。
“霜儿?你可还受得住?”李时珍见吴霜额上闪亮的汗珠,不由又有些内疚。自己竟是听不出那是她鼓励自己的话,还那样傻傻的相信了。只是霜儿啊,你比我更傻啊。
“东璧,你可别把看得多了脆弱,那些个弱柳扶风的,我看着就受不了。”吴霜调侃了一句,歪着头,眼里带着丝笑意。
其实哪里只是李时珍,就说她,其实是相当不习惯这种等级制度的。在天子脚下呆着,谨言慎行,让她也是受够了。李时珍受的什么不公平待遇她能不知道?只是装作不知罢了。现在好了,虽然累了些,但总觉空气都活泼许多。
李时珍被吴霜眼里的晶亮晃得眼一花,一时竟有些愣了。自己这妻子,自己有时候还真是有些特别的可爱。不仅聪明,更重要的是能在时光的磨砺中不失本心。得此知心人,自己何等幸运,夫复何求啊。
手被紧紧抓住,李时珍竟又有些了些毛头小子的不自然。果然,和她呆在一起,似乎心永远都是年轻的。
“东璧,我们快过去,那里有不少人受伤了!”吴霜的声音有些急切,让李时珍猛得回过了神。转头一看,天哪,那是怎样的惨象,许多伤员断胳膊断腿,鲜血淋漓。本以为吴霜会被吓得,不料她却是一脸平静,似是司空见惯。真不晓得她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吴霜拦住一个过路人问。
那人恨恨地跺了下脚,喊了声:“倭寇来了”,便逃命似的跑了。
吴霜一惊,连忙拉住李时珍,跟着跑进了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