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行!!!!!!!!”
烟尘散尽后, 看到伏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浑身是血的样子,沈烟月惊慌地大叫起来。他万万没想到魑落会事先在地上埋好反射屏障,明明没有给他发动咒符的时机!
“别……管……我……”
风行用青鳞刀半支起身体, 他的整个后背都被烈焰烧得血肉模糊, 沈烟月想要用治愈术给他疗伤, 但双手却抖得厉害, 气息也无法凝聚。
“风大元帅, 真是不走运啊,”魑落带着笑落到地面上,“没被敌人伤到一根毫毛, 倒是给自己人打了个半死。”
听闻此言,沈烟月心下一片死灰。若不是自己大意, 没发现魑落竟早已布下陷阱, 凭风行的身手, 怎么可能受这么重的伤!
见沈烟月脸色乍变,风行忍着痛想开口, 不料却拉扯到伤处,呜咽从口中溢出。沈烟月本就心慌,见风行这个样子,更是悔恨交加,眼眶中开始冒出水汽。
“放心好了, 你们两个黄泉路上不会孤单的。”
魑落聚起黑色的冥息, 一柄巨剑出现在二人头顶。剑锋上闪着不祥的黑光, 当剑体外形成形后, 巨剑突然开始落下!
然而一股赤红的气息却从地面卷到空中, 如同缠绕的藤条一般抓住了下落的巨剑。魑落一愣,急忙要将气息收回, 但赤红的藤条却将巨剑绞了个粉碎,飞散的冥息打到魑落身上,将他吹飞了数丈远。
“烟……月……”
风行惊讶地看着在他面前流泪的少年。赤红色的气息包围着他的身体,乌黑的眸子被杂上了火焰的色彩。那气息中交织着愤怒与悲痛,少年长发飞扬,如同降临于此的战魔,带着人类的情感,与冥妖的魔性。
不要特意去压制自己的愤怒,愤怒会成为力量的饵食。将它想像成能壮大自己法力的自然之息,它会在战场上帮你扫荡一切敌人。
“我记住了,云,”沈烟月默默地自语着,将风行放到地上,独自一人走向魑落,“这种感觉,和当年在紫云岭你封印我时一模一样,但我不会再失去心智,我要打败他。云,我一定会打败他。”
沈烟月挥舞起赤金鐗,赤红色的气息扬在鐗尖之上,无尽地伸长,如同一条火焰神鞭。神鞭击打之处巨石崩裂,焦痕遍地。魑落狼狈地在山谷中逃窜,只剩下防御的余力。
“这就是人类与冥妖混血的力量吗……”
魑落讽刺地说,“真是个怪物,当年紫云岭那堆积如山的冥妖尸体听说也是你干的呢,真不愧是青帘的孩子。”
“我为有那样一位母亲而骄傲,”沈烟月走到已无处可逃的魑落面前,“她爱着我的父亲,爱着我,能继承她的血脉是我的福气。”
火焰鞭将魑落紧紧地缠了起来,魑落声嘶力竭地嚎号着,渐渐被烧成了一团焦碳。
“我感激她是冥妖,”沈烟月凄苦地笑起来,“若不是因为她是冥妖,我和云此生或许就不会相见了。”
正怅然间,祁岭深处却突然响起了一道万钧雷霆。沈烟月心中一惊,回首望去,方才还阴云密布的祁岭深处此刻竟堆积满了五彩祥云。云间不断地落下一道道金色的闪电,大地也因此而发出嗡鸣。
“烟月……发生了什么……事……”
风行勉强撑着刀站了起来,沈烟月急忙扶住他,焦急地说,“是天劫!”
“天劫?”风行脸色一变,“难道……是云?!”
沈烟月点点头,“这是三劫的第一劫——天劫。天雷问心,要承受住一百零八道天雷的历练,历史上除了敛尘,另外几位达到三劫修为的术士们,都在第一道天雷时便粉身碎骨了。”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那云他……”
“云不会有事,”沈烟月肯定地告诉他说,“如果承受三劫的人死去,天雷就不会继续了。云一定能挺过去的。”
“可是云……是在和魍罗战斗吧?”
“三劫之时,除受劫术者外,方圆数十里均无活物。魍罗不是已经逃跑,便是……”沈烟月又道,“相信他,云一定不会有事的。我们还有我们的使命。”
“是啊,”风行回过头,望向南峰隘口,“我们还有我们的使命。”
轰鸣声不绝于耳,一道道闪电打到云出岫身上,电流窜遍全身,上一刻还觉得身体已经麻痹,下一刻又恢复了触感。云出岫想要叫喊,却又全无力气,连嘴唇也张不开。他跪坐在地上,双手纠着地面已成焦灰的草根,十指挖入土壤与碎石中,指甲翻裂,血肉模糊。
祥云之上,句芒眼角的泪水尚有余温。他俯瞰着地面上正在承受天雷的另一个自己,心中凄苦万分。
“你怎么会在这里,”雷神瞪了他一眼,厉声说道,“术者的三劫不能有神族插手其中,就算他本便有神族血脉,但终究是凡胎肉骨,必需经由三劫方能成神!”
“他本就是我的一部分……”
“那也不行!”雷神怒道,“你想渡元神给他,让他直接羽化吗?天帝若是不知也便罢了,但云出岫的三劫在神界已为众神所闻。你若帮他,不但不能渡他羽化,自己也会因触犯天规而受到惩罚。当年你与重离之事便该有此一朝,不过你向来最得天帝宠爱,这才改为幽居蓬莱闭门思过,以封众神之口。若你再犯,便是天帝出面,也保不了你太平!”
“他有今日之苦,皆因我的过错……”
“即你已知错,便不能一错再错!”雷神见他眼角挂泪,也不好再怒责于他,“这一百零八道天雷之后,还有地火与百鬼两劫。以他的天资应该能够承受,但他此时心神涣散……若再不聚气抵挡,只怕是凶多吉少!”
术者承受三劫时能够以自身术力抵挡,以缓解三劫的痛苦。然而此时的云出岫却并没有张开任何防御。在意识到魍罗的死亡后,他便失去了自主意识。句芒本想在三劫来临之前将自己的元神渡给他,使他免受三劫之苦。但云出岫心神起伏过大,以至于三劫提前来临,句芒也无从下手,只得被雷神带离了他身边。
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的天雷终于停止了轰鸣,但没有给云出岫留丝毫喘息的余地,紧随天劫之后,地劫便也开始。
第二劫,地火炽心。来自地狱的火焰自这片被天雷劈得焦雷的土地上燃了起来。火焰烧去了云出岫身上的衣服与饰品,却没有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任何伤痕。只是火焰炽烤的痛苦却丝毫未减,身体中的水份似乎已经干涸。
魍罗的尸体早已弥散,连一片尘埃也不剩。云出岫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男人从自己眼前消失,从此上天入地,再也没有他的身影。
他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肤肌,明明那么痛,为什么自己还活着?是因为他本就具有神族血脉吗?还是句芒在暗中保护自己?从方才轰鸣的天雷到如今炽热的地火,云出岫的意识慢慢地清醒了过来。
没有张开防御,却已渡过天劫。这该算是运气还是天赋?明明想与魍罗一同死去,竟又奇迹般地从三劫之中生还。
“奇怪,怎么会这样……”
火神疑惑地看向句芒,“不会是你事先做了什么手脚吧?”
句芒冷哼道,“我倒是想做手脚,你们给我机会了吗?”
“地劫的时间也已经差不多了,但承受了天地二劫,身上却连个伤口都没有。那时的敛尘可是在天劫之后就已经血肉模糊了呢!”
“毕竟是有句芒的血脉,”雷神摇摇头,“不对,他连防御都没有张开……”
一道妖娆的笑声响起,“管他有没有神族血脉,是不是张了防御,在我鬼姬的第三劫面前,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第三劫,百鬼噬心。火焰从地面退去,只余龟裂的土地。云出岫身体上的高热还没有随火焰而退去,阵阵阴寒便自地狱而来。无数的鬼怪从土地的裂隙中爬出,尖爪抓住云出岫的四肢,利齿猛地咬在苍白的肌肤上。
然而令人震惊的是,在咬上云出岫身体的一瞬间,鬼怪竟尖啸着被一道白光击得灰飞烟灭。鬼姬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用来行三劫的鬼怪居然被消灭了?那是……”
句芒惊呼了一声,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心彻底纠了起来。
在云出岫的后腰上,一枚血色的咒印发出淡淡的幽光,将云出岫包裹其中。那是冥王之印,在三界中专属于那一个人的印记,也只有他的印记才能斥退百鬼。
重离。
云出岫听到了他的声音——句芒的声音,句芒在心中呼唤这个名字的声音。后腰上的那枚用来拒绝魍罗的印记,如今却在三劫之中保护着自己。
他想起了天魁曾经说过的话,那个男人说,三劫到来时,我会帮你。谁曾想到,天魁的话,却是以这样的形式应验。
“是冥王的印记!”雷神惊道,“怎么会……冥王从不留开冥界,云出岫也只在冥界之门外与他见过一面而已,究竟是什么时候……”
天魁撒了谎。他并不是什么与魍罗相对的神性的一面,他是冥王留在魍罗身体中的神识。天魁留在云出岫身上的咒印也不是什么血咒,而是能够保护云出岫不受任何伤害的防御之术。
冥王之印替云出岫挡过了三劫。百鬼噬心的时辰已过,鬼怪们由土地的裂隙中返回地狱,云出岫额上神印的光芒慢慢地敛入额中,黑色的眸子与头发变成了云彩般的淡蓝。一双羽翼从他的后背慢慢生出,泛着幽光的洁白羽毛如梦似幻。
句芒落到地面,脱下斗篷将晕过去的云出岫包裹起来。雷神望向祁岭南峰烟尘弥漫的战场,对句芒说,“你这是要带他回蓬莱?”
“人界之事已与他无关,当他醒来后会忘记一切尘世。天帝也不希望看到昆仑天门再开,我会去向天帝奏请,让云出岫继任蓬莱的神位。”
说完,句芒抱起云出岫,展开双翼飞向苍穹,几位神明也随他一起返回天界。只留下祁岭深处那片焦土,昭示着曾有一位神明于此诞生。
祁岭深处的地动山摇终于停止,天空的云华之间露出万丈金光。沈烟月抬头望向那里,一直看着光芒一点点消失,直至不见。
“剩下的冥妖只是些残兵败将,大炎军和镇冥军会继续在祁岭地区清剿。”风行来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只看见一片万里无云的碧空。
“那边已经没动静了,要不要过去找他?”
沈烟月摇摇头,“他已经走了。”
“走了啊……”风行叹了口气,“也是,历经三劫飞升成神,凡尘之事便再与他无关。”
“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了……”
“等以后人间太平了,我们可以去昆仑找他。云出岫以前不也自己上昆仑找过敛尘吗?”
沈烟月苦笑道,“可是他已经不记得我们了……三劫之后,灵台空寂,凡尘之事自会忘得一干二净。”
“不记得了啊……”风行叹息道,“我们与他的情份,终究只是……”
祁岭一战,人类终于彻底击溃了冥妖大军。云出岫事先用沈烟月的血封住了人界与妖界的入口,战后沈烟月替他完成了未完的封印,从此人界与妖界隔绝,冥息不再向人界渗透。留在人界的冥妖失去了作为养份的冥息,被人类追杀殆尽。极少数冥妖躲藏在深山之中,再也不敢出现在人类面前。
炎帝重重犒赏三军,风行封侯,沈烟月正式拜为国师。
云出岫历经三劫之地从此被术者奉为圣域,但有术者特地上昆仑寻找预言之神,却终未觅得神迹,天门亦未开启。云出岫的去向世间无人得知,从此成为术者之间谜样的传说。
大战后七年,风行与沈烟月双双辞官归隐。他们没有回到故乡定居,而是结伴在江湖上行走。许多人都曾见过他们二人携手相伴的身影,但他们也从未在同一个地方久留。
多年之后,这两位传奇人物也如同云出岫一般,从世人们的眼中消失。不知从何时起,便再也无人见过他们。至此,云出岫、风行与沈烟月三人,便彻底成为了历史与传记中用文字记载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