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岭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布兵正在进行。
整个大炎的主要兵力都调往了祁岭前线, 纵使是最不友好的邻邦也暂时与大炎缔结了盟约。冥妖是整个人界的敌人,大陆各国深为其扰。当云出岫已显现神印一事传遍各国后,为了藉助大炎及云出岫的力量共除冥妖的国家都宣布不会干涉这场战争。
一些与大炎有盟约的小国借出了部分兵力与术士, 江湖中的民间术士也听从风行与沈烟月的号召临时并入了镇冥军。
术士们虽然有能够消灭冥妖的能力, 但终究人数过少, 不足以成为战斗力, 只能作为后方支援。给普通士兵们制作各种增强战斗力的符纸和治疗药物是术士们最重要的工作。
而拥有强大战斗力的术士则编入镇冥军前锋, 作为协助云出岫与妖王战斗的重要兵力。
身为新任的镇冥军统领,沈烟月整天忙得脚不沾地,风行也有一堆军务要处理。这种情况下云出岫反倒是成了最清闲的人。他是唯一能够与妖王抗衡的人, 术士的战斗除了需要吸收自然之气以外,还会消耗自身精力, 而要与冥妖之王战斗, 说不定还会动用元魂。为了让云出岫在战前保存实力, 军中一切事务都不用他操心。
虽然担心沈烟月刚接手镇冥军,难免有些疏漏, 但在观察数日后发现自己看中的这个少年的能力远远超乎自己的想像。风行也早已成为了能够独挡一面的大元帅,云出岫想,自己也是时候功成身退了。
于是云出岫闲来无事便在祁岭中或散步或冥想。祁岭虽为大战前线,但出来活动的都是冥妖小兵,闻到云出岫的气息无一不是退避三舍。想必魍罗也早已从探子口中得知云出岫时常在祁岭闲逛一事, 不过大战在即, 妖王也不会轻易现身。
来到铸剑窟时, 云出岫又想起了当年自己在此替风行修复神器一事。洞窟已经坍塌大半, 早已没有了那些熟悉的痕迹。只是……
云出岫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妖王咬啮其上的痛楚似乎仍烙于皮肤之上。那个时候自己心中的狂乱,真的是因为恐惧吗?
“你在想谁?”
身后传来的声音使云出岫一惊, 转过身时,看到的是一位从未见过的青年。
但纵使是初见,云出岫也知道他是谁。与自己有着八分相似的容貌,若有若无的云蓝色气息,还有额上的神印——
“云出岫参见句芒大人。”
“你又何必对我如此生份,”句芒叹了口气,“你是我的思念在人界幻化出的神子之身,也就是我的一部分。三劫在即,想必你已回想起许多往事。”
“但那终究不是我自己的往事,”云出岫说,“刚才你问我在想谁,你认为,我会想谁?”
“重离。”
云出岫摇摇头,“那是你心中所想。”
“魍罗是重离是思念体,就像你和我一样。你就是我,魍罗就是重离。你想魍罗,就是在想重离。”
“我不是你,魍罗也不是重离。”云出岫说,“即使是你们的思念所化,但在离开你们的那一瞬间,我和他也成为了新的个体。我和魍罗的相识与相知,与你们完全不同。我所想的,是离开重离后成为全新独立个体的魍罗。”
“你真能分得如此清楚?”句芒笑了笑,“既然如此,在黄泉之门与重离相逢时,又何必如此痴狂?”
“那个时候刚刚回想起往事,自然会有些不清不楚。句芒大人不会是因为那个时候我与重离的接触而来兴师问罪的吧?”
句芒向云出岫走近几步,“我想来看看你。”
“那么,你已经看到了。”
“天雷问心,地火炽心,百鬼噬心。”句芒提起了三劫之事,“以你现在的素质自然能够渡过三劫,但其中的痛苦却非凡胎□□能够承受。
“句芒大人是来传授三劫捷径的?”
“只是我的一点私心,”句芒说,“你本就是我的一部分,我把元魂分给你,你就能直接成为神族,不必经历三劫之苦。”
云出岫一笑,“条件呢?”
句芒想了想,说,“除去魍罗后跟我回天界。你不用去继承那个虚无的昆仑神位,也不必耗费自己的修为替人类打开天界之门。天神早已抛弃了人类,他们太过强大,若是再得天界真气,总有一天会成为天界的敌人。”
云出岫挑了挑眉,“在我的记忆中,你可不是对人类如此无情的神明。那个将生命之树种在人间的生命之神,难道只是记忆中虚构的吗?”
“人类会成长,会从经验中吸取教训,神族也是如此。”
“你为你的所作所为后悔?”云出岫逼近一步问道,“你为认识重离而后悔了吗?”
句芒没有回答,只是别过眼,不看云出岫。
“但重离没有后悔。”云出岫悲伤地说,“纵使只在黄泉之门外见过他一眼,我也能知道,他从未后悔过!”
句芒苦笑道,“我又何尝不知他的痴等……正是因为知道,我才后悔了。”
“你是觉得,如果你们从未相遇,重离也不会有如今的痛苦,人界也不会被冥妖之患所困扰?”
“难道不是吗。”
“但如果你们从未相遇,重离永远只是冷漠无情的重离。没有痛苦,亦没有快乐。他的无悔,是不因伴随着快乐而来的痛苦而悔,但你的后悔,却是因伴随着快乐而来的痛苦而悔!”
“没错,”句芒说,“你是我的一部分,既然你知我因何而悔,又何必步我的后尘呢?我不想看到你和我一样痛苦,我不要让这种事再在你身上重演!云出岫,你就是我,如果你现在执迷不悟,总有一天会尝到我如今的痛苦!”
“我已经尝到了……”云出岫摇摇头,“但我不悔!”
句芒轻笑了一下,“我不是来跟你谈这个的,我只要你放弃重开天门跟我回天界。这个人世负你良多,连天界都放弃了人类,你又何必自讨苦吃?”
“我留在人世,并非为了人类,”云出岫说,“你不是说我就是你吗?难道你也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你……难道……?!”
“我不会放弃,也不会后悔。为了这一天,我负了许多人,做了一些天理难容之事。我云出岫要做的事没有人能够阻拦,即使是你也不行。”
祁岭前线,人类的战士们已经做好了进攻的准备。祁岭深处的障气越来越重,这预示着冥妖之王即将出现。
“传令全军向祁岭方向进行,进入山区后收缩战线,不要漏了一只冥妖!”
风行传令后,大炎军队开始了行动。祁岭聚集了大量冥妖,要到达妖王所在之地,必需先有一场冲破冥妖防线的大战。
阴云卷血,尘沙带腥。冥妖如同涌在山峦间的黑浪一般与人类战作一团。一向习惯冲在前面的风行头一次站在后方,从高处俯瞰整个战场,激烈的厮杀令他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青鳞。
大炎军的战线在缓慢推进,冥妖虽然数量众多,但有大量术士辅助的人类军队势不可挡,脚下的大地被冥妖紫色的血液染得乌黑。
沈烟月的脸色有些不好,毕竟头一次见这样的场面,除了云出岫以外,还没有人能够第一次上战场就气定神闲。风行握住他的手,沈烟月脸上一红,想要抽回,但风行的力气可不是一般大。好在将士们都将注意力放在了战场上,沈烟月也就任由他握住,心下也安稳了许多。
“按目前的情况来看,今日战线最多推至南峰。”云出岫淡淡地说,“前线到南峰下就原地驻扎,让士兵们休整。”
沈烟月问,“只到南峰?以我们这边的形式来看,应该能将战线推过南峰吧。”
“士兵们要做的是清理低级冥妖,高等级冥妖自南峰以后会开始部署,自南峰以后让镇冥军前锋营打头阵。”
即使沈烟月接任了镇冥军,但云出岫的话仍被他视为圣典。士兵们在南峰下开始整顿,镇冥军被调到前锋。第二日,镇冥军开始作为主力缓慢向南峰挺进,士兵们则形成包围圈,拉长战线将整个祁岭围起来,一边清除低等级冥妖,一边向祁岭中心收缩战线。
这些年来在云出岫的训练下,镇冥军的威力在这场战争中完全发挥了出来。冥妖的高级将领一个个死在镇冥军的法术之下,大炎军士气大振,普通士兵们的战斗也愈发激狂。
战斗进行了七日后,云出岫下令大炎军与镇冥军全部停止进攻,原地驻扎休整。
对于云出岫第二次强制停止进攻,沈烟月开始感到了一丝疑惑。但风行也极力赞成,士兵们经过数日的激战后已是身心疲惫,虽然胜利带来的激情使大军的士气异常振奋,但体力消耗过度对于后期的大战而言却是一道致命伤。
沈烟月向云出岫询问过,云出岫的回答和风行差不多。但沈烟月并不觉得云出岫说的是实话,比起休整一说,他更像是在等一个未知的时机。
“云,大军已经原地休整了三日,除了偶尔被冥妖袭击时防御以外,这三日内我们没有发起哪怕一次小的战斗,”沈烟月忍不住说出了心中的疑问,“低级冥妖的数量虽然已经锐减,但仍有不少游离于祁岭之中。我觉得士兵们在休整之际可以派出小队轮流清扫周围的低级冥妖,以保存士气。”
云出岫淡淡地问,“风行也这么认为吗?”
“倒也不是……”沈烟月早已问过风行这个问题,“他说这些失去将领的小妖不成气候,用不着我们花精力去清扫。”
“虽然镇冥军已经杀死了不少冥妖高级将领,但真正的恶战却在其后。”云出岫拉过沈烟月坐下,“冥妖中有个叫魑落的高级将领,是妖王的心腹。他的能力在冥妖中仅次于妖王魍罗,并且诡计多端。我军数日以来屡战屡胜,将士们对冥妖的忌惮也产生了松懈,容易就此轻敌。”
“那……”沈烟月想了想,“你是说在休整时静观其变,偶尔的小失利也是给我们的士兵提个醒?”
“这是一方面,另外,按目前的情况,我想再过两日,魑落就会亲自现身。”
“如果他现身,也就说明冥妖大军打出了最后的王牌?”
“没错,”云出岫微笑着揉了揉沈烟月的头,“比刚来时长进多了,半年前一个字的兵法都没读过,现在却能开始揣摩敌军战心。我果然没看错人。”
被夸奖的沈烟月开心地笑起来,但看云出岫定定地看着他,被自己的心上人如此注视,少年很快便红了脸,羞涩地别开视线。
“烟月,”云出岫一脸凝重地对他说,“你这几日要做好准备。魑落现身后,由你去对付他。”
“我?!”沈烟月有些心惊。虽然他对自己的力量一向有着过高的自信,但毕竟没有亲自对付过将领级的冥妖。
“别担心,”云出岫用手指轻轻地梳理着他的头发,“你的力量今非昔比,解开封印后也十分稳定,断不会因过度使用力量而暴走。用你的全力去对付魑落,我在这里,如果有什么事我会帮你的。”
“云……我……”
“你行的,我云出岫的关门弟子,对付一个魑落绰绰有余。”
“嗯……我一定手刃魑落首级!”
云出岫对他笑笑,垂眉顿了顿,又说,“烟月,我要取一些你的血。”
听到这个不太寻常的要求,沈烟月心中突然有些慌乱。
“血……我的血,要做什么用呢?”
云出岫微笑道,“我自有用处,不会太多。”
“可是……”
“怎么,烟月还怕痛不成?”
“不是的!我只是……”
沈烟月想起以前云出岫对他说过,他的血是人类和冥妖通婚产生的强大血脉,是联系三界的关键。虽然云出岫并未细说他的血究竟有何作用,但沈烟月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这个时候要他的血,又不说明用处,究竟是要做什么呢?
云出岫拿出一个小竹筒打开,沈烟月突然感到,云出岫一定是要去做危险的事。
“云,我的血到底……”
“烟月,”云出岫抬起他的下巴,眼中笑意盈盈,“你不听我的话了?”
“不是的……”
在呼吸彼此交错的地方,沈烟月心中慌乱,满脑子都被云出岫那贴近的浅粉色嘴唇所占满,再也无法思考其他。
真是卑鄙的手段啊。当云出岫吻上他时,沈烟月心中闪过这个抱怨,但又马上沉醉在了甜蜜的吻中。
唇齿纠缠之间,云出岫单手执起沈烟月的手,用气刃割破他的手腕。鲜血滴落在小竹筒中,一会儿便将竹筒装满。云出岫这才结束了漫长的一吻,将气喘吁吁的沈烟月搂到了怀里。
“云……”
眼神迷离的沈烟月紧紧地靠在云出岫怀里,双手死死地抓着云出岫的衣服,生怕他突然不见。
“今晚陪我……好吗……”
“好。”
云出岫淡淡地应了,将竹筒仔细收好,然后再次吻上了少年嫣红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