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鸟语花香的庭院之中,风行却根本没心思欣赏难得一见的大好风光。他现在在做的事俗称“反时,自从遇到沈烟月之后,似乎什么事情都不对了。
首先,他堂堂神武大将军,却被人当作是仗着家业游手好闲的登徒子,因为出言不逊了几回,就被打成猪头。似问颜面何在?军威何在?这事要是传出去了,他还怎么去领导三军啊?!
其次,他风行为什么要对沈烟月隐瞒身份?即当沈烟月是自家兄弟,那自然是要坦诚相见的。更何况他这次想到来天下大会,也是有着他的目的。早一点诚实地和沈烟月沟通一下也好,总不能一辈子在沈烟月面前隐藏身份吧?
再次,沈烟月长得再美,也是男人。怎么就像把魂丢了似了,经常都看他看得入了神,而且还会有类似“心动”的感觉呢?男风在西炎虽算不上盛行,但在上层社会之中,尤其是汉阳,却也见怪不怪。不过多是南馆之类,和一般的青楼妓院也是差不多的地方。军营之中对此事也有所耳闻,但自己难道是把沈烟月当作与那些卖笑之人一样了吗?怎么可能!
然后,老是将沈烟月和云出岫相比,却是件大为不妥的事。无论是对云出岫还是沈烟月来说,都是极不礼貌的。虽然人家不知道自己心中的想法,但总归越想越别扭。
最后,这千秋墨苑之中竟藏着身份不低的冥妖,并有修为高深的术士相护,看来这天下大会只怕是太平不了了。
反醒了这么几条出来之后,风行决定向沈烟月摊牌。想他神武大将军,这小半辈子以来从来没这么窝囊过。要是真在女人面前窝囊,倒还能成其为一段风流佳话,只可惜沈烟月是男人。
想到这里,风行不仅叹了口气,一直以来自己的女人缘都不好,虽然长相俊朗,又是三军统帅,按说说媒的人应该在他风府门口排成长队才是啊?可就是连半个姑娘的影子都没看见。以前云出岫身边的丫环小玉曾给他做了双鞋(其实是人家给自家主子做鞋的时候顺带的),云出岫拿此事取笑她,说要把她送过去来当将军夫人。谁知把那丫头吓得第二天就上门来把鞋讨了回去。在祁岭时葛天洪那些人帮着牵了几回线,却也没有遇到让自己心动的女人,所以直到现在都二十有七,却仍未婚娶。
风行虽也并无成家之意,正如以前对云出岫说的那样,不想看到另一个女子重复母亲的悲剧。可是身边有个到处招蜂引蝶的云出岫,就难免有些不爽,他就不明白自己究竟差在哪儿了。当然,他也还没有遇到让自己心动的女子,好不容易心动一回,对象却是个男的。
哈?心动?怎么又想到这个了呢?风行懊恼得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却被刚好走出房门的沈烟月看见。
“你发什么神经?”
“啊?……呃……没、没碍…”
沈烟月却只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便在二人所在的区域中张了结界。
“怎么了?又是冥妖?”看到沈烟月张结界,风行又立即警觉起来。
“小心点总是好的,”沈烟月走到他身边,“后日便是天下大会,我想在此之前先探个虚实。只是这百里山庄如此庞大,以我一人之力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风行听了,便立即说道,“我和你一起,虽说在一日之内探查整个百里山庄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多个人打探的范围也会更广些。”
沈烟月点了点头,“如此甚好,明日我找个机会让百里千秋带我在这千秋墨苑里转转,当然,他没空的话最好,方便我行动。”
“那外院就包在我身上好了,”风行说得简直是大言不惭,“虽然外院地方大,不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又没人盯着我,轻松多了。”
沈烟月暗自叹了口气,真不知叫他来帮忙会不会越帮越忙。不过话说回来,这一路上见识过了风行的功夫,还真是了得,当今天下只怕也没几人是他的对手。而且他的性格又十分讨喜,三言两语便能使人放下戒心,也算是一种个人魅力吧。这样的人会只是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吗?还是说,他并非所见的那样简单。
风行丝毫没有觉察沈烟月已对他起疑,只在心中为如何向沈烟月担白而苦恼。刚才虽已下了决心要跟他说清楚,但真见着人了,却又开不了口。
“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啊?!”
心中有鬼的风行惊了一下,有种被人看穿后的尴尬。
“有什么话就直说。”
风行想了下,既然沈烟月都看出自己有话说了,就干脆点……不过,要是他责怪自己呢?真是难办碍…
“呃……”思量再三,风行决定说话“委婉”一点,“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有事瞒着你……”
谁知沈烟月听他这么说,倒是一脸淡定。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我们相识才月余,又不是很熟,你有事瞒着我是当然的,这天下又有几人初见面就掏心掏肺的?再说了,我不是也有事瞒着你吗?”
听他三言两语就把关系撇得干干净净的,风行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居然说什么“又不是很熟”,原来是这种程度吗?连朋友都算不上?
“我……我当你是兄弟……”
不知不觉便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没想到沈烟月却只是冷哼了一声。
“兄弟?谁要当你的兄弟。”沈烟月叹了口气,“不过只是萍水相逢,你要来天下大会,我顺路,仅此而已,不是吗。”
难受,说不出的难受,心里闷闷的。风行从来没体会过这种感觉,陌生得让他发慌。
“风云,你这人不错,是个值得来往的朋友。但你也未免太自以为是了。”
“什么?”
沈烟月的声音依然淡淡的,“我相信你是真拿我当兄弟看待,但在此之前,你是否想过,别人是不是愿意让你如此看待。”
风行笑得苦涩,“是我一相情愿吗?”
“还不至于,只是没尊重别人的选择而已。”
低下头,风行轻轻地说,“那你的选择是?”
有一阵的沉默,当久到风行以为沈烟月是否已经离开之后,才再次听到那个声音。
“抱歉,我想我并不需要吧,不管是朋友,还是兄弟。”
风行顿了顿,然后才又提起了声音,“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天下大会一事我会和你合作的,仅此而已,我也……不会再打扰你了。”
“如此甚好。”
风行转头便回了自己的屋子,被留在原地的沈烟月想要牵起嘴角,脸部却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对了,刚才那是想笑吗?只是想要自嘲地笑,却也已经办不到了。
回到房间,却不知道要做什么,只得坐在牀边发呆。这时有下仆送来了晚饭,竟是两人份的。大概是风行想要在这边一起吃,只是现在,沈烟月已经丝毫没有了吃饭的心情,看了一眼后便叫下仆将晚饭撤走。
想起风行的表情,沈烟月发现自己心中竟也有了一丝隐隐的痛。不想要这样对他的,然而每次看到风行时,沈烟月总是不可避免地即慕又妒。曾几何时,他也曾想要成为风行那样的人。快意天下,仗剑江湖。但是在隐雾山庄毁去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这个曾经的志向,已经变成了一个永远无法触及的梦。
胸前鳞骨闪着七彩华光,沈烟月抚上胸口,那抹云蓝再次飘入了他的记忆。直到现在,他已经辨识不清那个时候到底是不是心中所想之人找到的他,并给了他这块鳞骨,那些话令他不明所以,只知道或许十分重要,因为是那个人对他说的话。有时候他甚至怀疑那只是一场梦,连同小时候第一次下山时的境遇,统统都只是自己白日做梦而已。
就算鳞骨在这里,就算小师弟他们说那时候确实是一个穿着云蓝色衣服的男子将自己送回,但或许只是个巧合?十岁那年遇到的少年,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任何人看见,被心魔所制时更如同幻梦一场。或者只是因为失去了疼爱自己的母亲,父亲又性情大变之后,他才产生的那样的幻想?
这两年出入江湖,虽说立志杀尽天下冥妖,为隐雾山庄血恨。沈烟月也因此在江湖上声名雀起,已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能力超于其父沈凌之上,又是一代少年俊杰,受到万众瞩目。不过却只有沈烟月自己知道,他像疯子似的到处杀冥妖,出风头,除了替隐雾山庄报仇血恨之外,却只是想要再见那个人一面。
那个人说,他的力量太强了,却没有相应的控制力,所以用鳞骨将他的力量封印起来。那个人说,当有一天,自己有了能够驾驭自身力量之时,他会再来将那个封印解开。于是沈烟月不断地突破着自己的极限,这样疯狂的努力使他已经成为天下第一术士,无人能出其右。但那个人没有出现,于是沈烟月便一直一直地重复着修行之术,等待着他的到来。
所以,风行是不能闹进他的心的,因为他把心都给了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但每当风行出现在他眼前,他却发现自己一次又一次因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而动摇。如果不将他赶走,是不是有一天,这个耀眼到灼热的男子,便会不知不觉地将那一抹云蓝从他心中拭去?
那是绝不允许的事,所以沈烟月选择了将风行驱逐出自己的世界。
风行自是不知沈烟月心中所想,却因此事而倍受打击。不被人所需要,这样的事他还是头一回遇到。说什么一厢情愿,不尊重他的想法,相处的这些时日下来,再无情的人也会在口头上应了他的话吧?当然,沈烟月不愿意欺骗自己,这也是好的,免得自己像个傻瓜一样,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但隐隐约约之中,风行却觉得沈烟月不是那样不领情的人。他风行的眼力不差,这段时间日夜的相处,沈烟月为人如何心性如何,他都瞭解了个七七八八。可想来想去就是想不通他为什么要与自己保持距离。
只是沈烟月最后那个表情,那样的云淡风清,似乎就算是山崩地裂都无法改其颜色。那样的表情让他想到了云出岫,虽然他已下了决心不再拿沈烟月与云出岫相比较,但那时的沈烟月的身上,却清清楚楚地印着云出岫的影子。
一样的淡然,一样的无心,一样的似乎要超于天际远离凡尘。不同的是云出岫接受了他,而沈烟月却拒绝了他。
不……或许……并不是那样……
第一次和云出岫说要与他当兄弟时,云出岫只是轻轻地笑,却并没有回答他。那样无所谓的眼神让风行觉得或许那时候的云出岫也是和沈烟月一样的想法,只是沈烟月明确地告诉了他,而云出岫却并未言明。
一厢情愿。
风行倒在牀上,拉过被子将自己闷在里面。这是怎么了?云出岫怎么了?沈烟月怎么了?自己又是怎么了?
天下大会之后,自己和沈烟月就会分道扬镳了吧?一个身居庙堂之上,一个是处江湖之远。他风行绝不会离开朝堂,那沈烟月呢?如果陛下招安,沈烟月是否会为朝廷所用?想想他的性格,风行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别说沈烟月绝不可能,就算他真进入朝廷,那样的性格也不适合在汉阳生存吧?自己与他,终是毫无交集的。
不知为何,竟想起了许久之前在汉阳时,云出岫说过的一句话。那时的云出岫只是在青楼填词之时随意提笔,自己还笑他为了讨好花魁,尽作些伤春悲秋的儿女情长之诗来骗取女儿家的感情。然而谁知当日的无心之词,如今却是印在了他与沈烟月的身上。
一别尽忘前尘事,从此江湖是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