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如果不是房檐上滴滴答答的声响连绵不绝, 你会以为你看到的是一副静止的画。
画中,一个面色苍白,瘦骨嶙峋的女子, 脚上盖着暗红色的羊毛毯, 安静的坐在轮椅上。看着屋外漫天的水世界。一动不动。
林爽打着雨伞从坡下走上来, 就看见点点又在发呆。
林爽并不去打搅她, 直接进了厨房。
“阿姨, 今天她吃东西了没?”林爽边收伞边问阿姨。
这个阿姨就是当初林点和吴丽莉住一起时,请的那个钟点工,林爽高薪请来继续照顾点点。
“中午我喂她, 就吃了两口。”阿姨说着又叹气了。
林爽点点头,“呆会儿我再去喂她吃点儿。”
林爽端着点点曾经最爱喝的酸萝卜鸭子汤进去, 笑嘻嘻的问:“点点, 你看下雨已经看了一下午了。怎么不看看电视或者上网玩玩游戏?”
一动不动的人这才缓缓的转头看了看林爽, 想说什么但却终究没有说。
这个时候看电视?上网?
都免不了会看到他。
就算只有一眼,思念也能让自己毁灭。
阿姨买菜总会带报纸回来。前天她就看见了。东方集团被收购了, 是被他收购的。应该高兴才是。总算为丽莉出了口恶气,虽然还是便宜了那个恶毒的女人。
然后她看见了那句话。“献给亡妻的礼物。”
好不容易调节好的心理防线立刻动摇了,一边叫嚣着,去找他吧就能和他和小忆生活在一起;一边又说,你不应该去, 现在的你连站在他旁边的能力都没有。
最后, 点点轻轻的撕碎了那张报纸。
点点已经死了。
那么就不要再去打扰他们平静的生活了。
让纪亚言看见自己这可怕的模样?还不如让他永远记着自己灿烂明媚的笑容。
本来想病情好一点的时候再去告诉父母真相, 谁想到纪亚言却把他们接到一起居住。
也好, 别再让爱自己的人为自己这幅模样伤心。
林爽蹲下来, 举起小调羹递到点点嘴边。“一切会恢复原样的,你不能放弃。”
点点顺从的吃掉林爽递过来的东西。
这话林爽一直说, 一直说,恢复原样?已经不可能了。
能坐在轮椅上缓慢的移动,已经不错了。
比起那时候,已经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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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点难产大出血,主治医生是早有准备的。子宫切除了,以后不能再生育,不能做个完整的女人,医生只料到这一层。没料到点点却得了奇怪的并发症。
点点被林爽偷偷运到另外一个条件非常好的私立医院。一开始以为是麻醉药效没有过,点点全身没有任何力气,甚至是呼吸,说话声音都变得嘶哑。当她用破碎的声音问林爽小忆怎样,林爽都吓了一跳。得知小忆平安,点点又睡了过去。
林爽不放心,第二天叫医生做了全面检查。
医生神色凝重的说是突发得了重症肌无力。发病原因不详。
那是种什么奇怪的病?林爽一开始并为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是医生严肃的样子让她没来由的心里发毛。
医生说,“简单的说就是肌肉丧失力量,不同的病人丧失的部位不一样,严重的会死亡。”
林爽当时只是皱了皱眉。
后来才意识到有多严重。
点点先是丧失面部表情,跟面瘫了一样。然后咀嚼肌受累使连续咀嚼困难,无法正常进食;延髓肌受累导致饮水呛,吞咽困难,声音嘶哑或讲话鼻音;肢体无力,无法行走。而最让人担心的是,如果心肌受累,停止跳动,会突然死亡。或者呼吸肌麻痹,也会引起死亡。
林爽红了眼发疯一般找到医生,咆哮着说,不管怎样,花再多钱,我也要她活着。
钜额医疗费,点点活是活着了,却只能每天躺在牀上,靠着营养液维持生命。能说话,只是声音吓人。没有任何表情,就算流泪也看不出她痛苦的表情,只看见一张毫无波澜的脸上有眼泪不住的往外涌。
林爽不停的说,小忆很健康,等你康复了我们就能去看他了。其实那个时候,小忆也在鬼门关边上徘徊。
林爽对点点撒了谎。她害怕点点丧失活下去的信心。
每次林爽说起小忆,点点眼里就会出现别样的光芒。林爽看准这一点。
也许母子真的有心灵感应吧,就在小忆脱离危险后,点点的病情有了起色。
她能动了,虽然显得很迟缓,但是她能拿起轻巧的小东西。只是站立有些困难,无法行走。能少量的进食,只是声音还是那样嘶哑。
结果,林点拿起的第一件东西,是面镜子。
她看了一眼之后没有任何表情,久久的盯着镜子里的人。
那是自己?
镜子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大出血后伴随肌无力症状,无法进食,更别谈什么进补了。
整个人很快就消瘦得可怕,皮包骨是一点不夸张。
点点一直不知道自己竟然成了那个样子,深陷的眼窝,面色苍白,瘦骨嶙峋,她吓坏了,只是无法通过面部去表达。
鬼一样的人。还是脸上有着疤痕的鬼。
吴丽莉拿回DV的时候,对点点说,我去跟纪亚言说。
瞒着纪亚言是因为如果他知情的话,肯定瞒不过东方慧那个狡猾的女人。
点点抬手,却无力拉住吴丽莉,一急眼泪就直接往下流。
林爽赶紧把吴丽莉叫回来。
点点沙哑着声音说,“别告诉他,我不想他看见我这个样子。”说完点点倒在牀上一动不动。只有眼泪不停的往外涌,湿了枕头。
听,连声音都叫人毛骨悚然,怎样用这样的声音去甜甜的唤他“亚言”?
如果说自己是个木偶人,不能说话不能笑不能动,那么木偶人至少是漂亮的。
而自己,丑陋得可怕。
吴丽莉当场烧掉了DV,林爽红着眼睛拉着点点的手。
“那暂时不告诉纪亚言,等你恢复了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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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这样久了,恢复了多少?出了医院进疗养院,然后又来到这里。
可以站立了,最多能走两步,于是只能坐轮椅。
可以少量进食了,但每天还是必须依靠营养液。
林爽说自己稍微有些肉了,点点看了看自己手上凸起的骨钉,就知道那不过是林爽安慰自己的话。
林爽叹气,她记得那次,自己给点点听小忆喊妈咪的声音。
点点那时激动得热泪盈眶,那天多吃了几口饭。然后央求林爽带她去给小忆买衣服。
林爽于是推着轮椅带点点去高级童装百货,点点极不自然,路人的目光让她无所适从,以前的她虽然脸上有缺陷,却还是美丽的,能自信的接住别人好奇的目光。如今的她却做不到了。
尤其小孩子童言无忌,躲在自己妈妈身后喊,“妈妈,你看那个人好可怕。”
林爽生气的瞪那个小孩,点点好不容易肯出来转转的。
果然,点点慌张的叫林爽赶快带她离开。
回去之后,点点连话都不愿意说了。
林爽背着点点掉泪,对着她却依然笑意满脸。
她明白点点的一切心思和想法。她们太过相互瞭解。
对纪亚言的思念,对小忆的思念,却在看到自己可怕的样子后生生的忍了下来。
现在她害怕小忆会不会也说,那个人好可怕?
她明白点点有多痛苦,而自己的痛苦绝不比她少。
林爽认为,也许就是那次之后,点点决定永远死亡下去。
林爽接了电话,公司有急事,她交代阿姨要点点早点休息,匆匆离开了。
林爽走后,点点依然没有上网,也没有看电视,她打开音响,一遍一遍听王菲的那首《彼岸花》。
他们和她就像是在忘川河的两边,他们是彼岸明媚的花,而自己是河这边悲伤的鬼魅。
貌似触手可及,实则海角天涯。
看见的熄灭了
消失的记住了
我站在海角天涯
听见土壤萌芽
等待昙花再开
把芬芳留给年华
对岸没有灯塔
我依然张望着
天黑刷白了头发
紧握着我火把
后来我对自己说
我不害怕我很爱他
我不害怕我很爱他